人間虛妄

7

寒流來襲的冬日，晴朗陽光顯得格外珍貴。

少年屈著一邊膝蓋，另一腳則伸直了避免觸動舊傷，姿態隨性地擺弄電子儀器：「……嗯，所以呢？」

「所以不會再發生任何危險事件，你大可放心。」雅典娜的聲音透過耳機簡單明瞭地傳來，向少年做出保證。

袋狼坐在原北堂公園的廣場邊，從工作室裡牽了一條長長電源線出來，這裡的每項物品都和現實世界如出一轍，廣場、他們的房間和廚房，物品擺放的位置無比熟悉。

這個世界擷取袋狼的記憶，由他的記憶去編織巨大的生活空間，世界漸漸成形，除了渡渡鳥他們沒有住在一起，其餘幾乎和原本的生活相去無幾。

一切如常。

袋狼垂下眼睛，下巴半埋進圍巾裡，吐息溫熱了他的鼻腔，沒有立刻回應。他想不起來原北堂院和真空的戰鬥究竟是怎麼結束的，只有雲豹的鮮血留下大片紅色的印象，還有四分五裂的網路室。

模糊的印象就像一個傾斜的支架，而附在其上的畫布卻被水暈得看不清原樣。

他太害怕雲豹會再次消失，內心的恐懼間接扭曲了記憶核心的運作，於是數據被強制修改，真空和積滿灰塵的網路室分崩離析。

袋狼的精神不穩讓雅典娜千鈞一髮之際找到空隙，暫時控制了這個世界，並輸入了後續情節，強制刪除原本和政府軍戰鬥的劇情，讓世界回歸平靜。

『就是這樣……袋狼？你在聽嗎？』雅典娜口沫橫飛，見他遲遲不回應，忍不住喚了一聲。

「喔，沒事。」袋狼打了個噴嚏，揉揉發癢的鼻子：「我該去練習了，謝謝了，雅典娜。」

『你這麼乖巧真讓人不習慣……』雅典娜喃喃自語，語氣卻充滿了雀躍感，她匆匆掛了電話，大概又去繼續小說大業了，依稀聽到她叨念著坦率太可愛了不科學云云，而後切斷了通訊。

袋狼坐在原位出神，冬日的陽光不如夏季那麼燙人，暖暖地熨著指尖，他不記得前幾天的細節，但恐懼感彷彿刻在靈魂之上，子彈貼著心臟飛過去的恐懼烙鐵一般，疼痛不堪。

他離開原北堂來到另一個原北堂，都是為了雲豹，如果連記憶之海的雲豹都徹底消失，那──

「袋狼？」

思緒被驚醒，袋狼鬼使神差地闔上電腦螢幕，回過頭看見雲豹忍不住噘起唇：「雲豹，別嚇我嘛。」

「我哪有嚇你。」雲豹挑高眉，鄭重駁回莫須有的罪名。

廣場的每個細節都和他離開時相同，袋狼坐在這個位子上，他坐在一邊擦拭打刀，渡渡鳥會在另一邊練唱，旋律一首換過一首。

袋狼靠到雲豹的肩膀上，吸吸鼻子。雲豹的傷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據他自己所說，是傷口自動癒合了，大概是資料修復的時候一併還原，不過他們對此分毫不知。

清醒之後他們回到原北堂公園，擺設一切如舊，由網路上的「新聞」來看，政府軍已然撤離原北堂院，那裡的網路室被毀，真空不知所蹤。

袋狼終究沒有得到真空的回答，世界藉由他的記憶片段生成，他內心沒有答案，真空也不會有任何解答。他沒有主動去找二四一，答案或許就將永遠懸空，但他不主動提起，雲豹就不打算問。

袋狼丟開電腦，任螢幕上的程式自行運作，沐浴乳的清新香味湧過來，他黏上雲豹後背，安心地瞇起眼睛。

感到手臂上傳來力道，袋狼的五指緊緊掐著雲豹的上臂，下意識收緊手掌，呼吸噴灑在背脊骨上，潛意識裡深怕他化為一列數據。

雲豹猶豫了會，而後轉過身，手指輕輕觸碰少年緊咬的唇。

「我不會離開的。」

雲豹那時候如此決絕，其實不過是故作瀟灑，背對袋狼前往記憶之海需要極大的勇氣，他捏著自己的心臟感覺瀕危的跳動，他能永遠待在記憶之海裡守著他，但他害怕秘密的喜歡被當面拆穿，眷戀之餘只能匆匆逃離。

而袋狼請雅典娜捏造的世界讓他的想法徹底消散，二四一沒有阻止他離開記憶之海，他猶疑不決，但最終渴望還是佔了上風。

袋狼僵硬的身軀放鬆了些許，靠著雲豹久久沒有動作。

一聲細微的貓叫聲傳來，幼貓湊上前蹭蹭袋狼的腳，一邊刨抓他的腳背以引起注意力。政府軍的事情解決之後，他們重回了一趟Noah，在休息室裡留下的各種尷尬痕跡也被還原了，但是這隻小傢伙還在原地打轉。

拗不過小動物的楚楚可憐，雲豹把牠一把拎了回家，還沒取名字。

「……雲豹。」袋狼軟軟地喊了一聲，眼睛如貓般瞇起，只差沒和小貓一樣喵一聲。

「嗯。」雲豹一把撈起橘色小貓，讓牠坐在自己膝上，幼貓立刻不屈不撓地攀住他的衣領，試圖向上爬。

「雲豹。」

「嗯。」

「雲豹……」

「嗯。」

一來一往，袋狼執拗地喊，雲豹也就一聲聲回應，一邊騰出手去逗弄貓咪，袋狼乾脆從後摟住他，一邊胡亂替貓咪命名。

人生把時間浪費在瑣碎小事上他也無所謂，對於幾個月前分秒必爭取生命搏鬥的雲豹而言這是奢侈的享受。

反正，這輩子很長很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