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十六、他的真心話

我打了個哈欠，然後丟開手上的扇子，順手把一點灰塵彈進垃圾桶裡。

終於結束了期末考，我和萃伊正在收拾房間，把學期中會自己分裂生殖的衣服塞進紙箱裡面準備寄回家。

女人的購物慾真是可怕，看看這學期我是不是又買了兩件襯衫和一件洋裝……看著新衣服我湧起了微妙的心虛感。

不過買新衣服卻沒有穿出門才是真正的罪過！我把洋裝拿出來，準備要和萃伊去吃期末慶功大餐的時候穿。

「杉杉，今天晚上是要去哪裡？」萃伊把她的短褲丟進箱子裡，一邊問我。

「海邊熱炒呀，當成事務所的聚餐，順便幫水嵐一把。」我回答，一邊暗自祈禱嚕嚕咪不會把我大卸八塊，說我為了美少年就出賣好友之類的。

拜託！我根本完全沒有從中得利啊！男友死會，這樣工作安排起來會很麻煩的！

對了，說起來事務所的男人們都是單身欸，扣掉正在發花癡的水嵐不提，Kevin、雪齊、藍天都沒有女友。在望……好像也沒看他跟女孩子走在一起過，都常身邊的都是球友。

這麼帥人緣這麼好的男生還單身也有點微妙，不過在見識過他的天然呆後也就沒啥好奇怪的啦，說不定女生跟他告白，他也只會覺得女生講的是朋友的喜歡吧。

還好明年也不用搬宿舍，我和萃伊的收拾工作很快就結束了，換好衣服之後我就鎖上房門，準備到約定地點去。

雖然說是海邊熱炒，其實還是在市內，不過那家熱炒點裝潢費了點心思，刻意在院子裡弄了一個造景，做得像海邊的景色，走懷舊和親民路線的布置吸引了不少客人上門。

要找織之出來吃飯是不難，不過還是要找個她喜歡的店才是。之前和高中死黨在聊天的時候就有討論到這間店，因為風格很特別所以有列入美食考察名單裡，聽見要來這間店吃，織之就答應要來了。

不過身為好友，我還是有盡我的職責，老實告訴她水嵐想跟她告白送她禮物，絕對沒有隱匿不報這檔事。

跟萃伊來到熱炒店就看到外面掛了一排紅燈籠，看見復古的裝潢萃伊馬上變得很興奮，拿出手機連拍了好幾張。

遠遠地看到員工們，就分別打了個招呼走進去坐定了。

水嵐來得倒是很早，感覺也沒什麼心神不寧的樣子，你真的有心要告白嗎？

「杉杉，腳傷好了嗎？」Kevin一坐下來就溫和地問我，會意過來是指之前從樓梯上被推下來時受的擦傷。

「小擦傷而已，沒事啦。」我擺擺手，那個傷雖然當初消毒的時候很痛，不過基本上只有擦破皮，沒兩天就結痂啦，比較讓人困擾的是傷口很癢而已……

「要點什麼？」

「沙茶炒羊肉欸，這個好。」

「我想喝蘋果西打……啊，還要一盤蝦仁炒蛋。」

「有沒有炸蚵酥啊？」

旁邊的一群人已經開始露出飢餓的臉孔，圍著菜單嘰嘰喳喳。看來整個事務所的大家都是吃貨，這就是所謂物以類聚吧……

我們的位置剛好就在中央水池造景邊，我看見老闆在裡面做出的蚵架，趁著旁邊的漁網感覺到真像在港口邊吃飯似的。因為是半露天，所以水面正反射著夕陽的餘暉，橙色的光影搖盪成絲綢般的柔軟。

餐廳裡的音樂是帶點中國古味的旋律，二胡的曲調讓我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把點菜的工作交給其他人，自己先開了一瓶酒。

呀，要釣嚕嚕咪來，酒精當然也是少不了的啦！

看看時間嚕嚕咪也差不多應該到了，我才正這麼想就看見好友的身影從門口出現，果然是心有靈犀啊！

等她走到我旁邊坐下之後，我咳了兩聲，假裝沒看見水嵐那直勾勾的眼神，先倒了一杯酒給她，大家就自動地開動了。

「杉杉，妳不是說那個誰要找我？」大家一邊聊天吃吃喝喝過了約莫半小時，嚕嚕咪才疑惑地靠過來問我。

拜託妳連水嵐名字都沒記住嗎！這樣他會哭吧！

「呃，對面那個一直盯著妳的就是了。」我壓低聲音用眼神向她示意：「不用顧慮我，妳想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

話雖如此，不過我打包票嚕嚕咪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畢竟上次那樣的場面她也毫無所覺啊哈哈……我這樣是不是很壞啊？好像很期待水嵐被砸雞蛋的樣子。

水嵐的視線跟嚕嚕咪的在半空中交會，大家彷彿也感應到什麼似的紛紛停下動筷子。

「哼。」我聽見雪齊輕輕地哼了一聲，好像很不以為然。

水嵐靜靜地看著嚕嚕咪的眼睛，我隱約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緊繃，不曉得是我看錯了，還是他真的在緊張？

「……？」嚕嚕咪冒出一個問號，顯然完全無法理解水嵐的沉默。

我不是在來之前就跟妳說過他想告白嗎——我的同學都是天兵啊！

「織之姐……」水嵐輕輕放下筷子，他旁邊的在望似乎了然過來，而往旁邊移了一點，不忘繼續吃他的龍蝦粥。

水嵐的那聲叫喚就像開關，打開少年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一面，他的目光沒有轉開，就這樣用最澄淨的眼神望著嚕嚕咪。

啊，水嵐果然是認真的。在我跟他攤牌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他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麼堅強，說堅強似乎也不太對，總之就是那付吊兒啷噹的樣子並非他的全部，他心裡應該是更加柔軟的。

「對我來說，要記得聲音是很簡單的事情。」水嵐突兀地開始了新的話題，我們也就安靜地聽他打算說些啥：「但是人的臉就沒那麼輕鬆了。我老是記不住同學的樣子……只能用他們的聲音來判斷誰是誰。」

「我、我……」水嵐看起來有點侷促，但又不失冷靜：「我一直在找聲音，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讓我能真正感到溫柔的聲音。」

「溫柔的……聲音？」嚕嚕咪反問。

「面對搭檔我總是無法表現出理想的聲線。」水嵐的眼神開始閃爍，卻不是四處躲閃，而是裡面翻滾的感情讓他變得更加出色：「直到在夜市聽見妳說話，我——我才知道原來男主角的心動是怎麼回事！」

嚕嚕咪面對這麼直白的言語，也有點愣住了，看著水嵐卻沒有回答一句話。

水嵐講的就是我在工作室不小心撞見的場面，也是櫃檯小妹所說的傳言：水嵐只要是接到和女生的對手戲，往往會連續失敗，次數多到導演都會摔劇本的地步，和水嵐一向完美的表現不符合。

所以才會有人說水嵐似乎對女孩子很輕浮，或是對工作不認真之類的。

但現在……我只覺得、我好像不小心走進了某部少女漫畫的世界裡面，整個世界都閃閃發亮，充滿了粉紅的氣泡，男女主角的特寫就可以占滿整個畫面，其他人只能當簡單線條的火柴人。

你告白還真的給我在餐桌上！這樣我會消化不良啊！

偷看了水雲一眼，她只是默默喝著我剛剛開的梅酒，看著弟弟的真心話戲碼，我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我、喜歡妳，織之姐……」水嵐動聽的聲音宛如墜落的珍珠，融化逸散到空氣中，發出悅耳的聲響。

嚕嚕咪依然沒有回答，她只是抿著唇，收緊了手掌。

「來參加我的成年禮好嗎？」水嵐突然冒出一句邀約，他急急地抬起頭：「我剛滿十八歲，家裡要替我辦晚會，我希望……」

一陣風恰巧吹來，把水嵐頰邊的髮辮吹得有點亂，少年的雙眸在空氣裡發亮：「希望妳能當我的女伴……」

雖然眼睛被閃得很痛，我還是在默默喝乾杯裡的酒後用力撞了嚕嚕咪一下，平常跟我們聊天的時候怎麼不見這麼沉默啊？雖然說告白這種場面很尷尬，也要回應一下對方啊。

看看水嵐都這麼掏心掏掏肺了，妳也應該回個什麼話吧？難道是……害羞？不會三仙女傳說今天就要被打破了吧！我驚恐萬分。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大家都自動往後坐了一點，看來是怕被閃光給炸到，真是沒義氣……我好像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水嵐……」嚕嚕咪過了好幾秒才輕聲喊了水嵐的名字。

我很清楚地看見水嵐的臉馬上紅了，他戲劇性地摀住嘴巴又放下，好像無處躲藏的小孩。

「織之姐……我的心臟是不是要壞掉了……」水嵐咬著嘴唇，臉紅得不可思議，他捂著胸口，有幾分平常不易見的純真：「心跳得好快……」

水嵐的聲音讓我全身好像起了紅疹，我一邊用力搓著手臂，一邊偷看嚕嚕咪的反應，只見她歪了歪頭，然後突然向水嵐舉起了她的杯子。

不但水嵐一陣錯愕，其他人也疑惑地看著嚕嚕咪的動作。這是要敬酒嗎？還是說其實是因為水嵐講話太肉麻所以嚕嚕咪乾脆想用酒潑他……不可能。

「那個，先說謝謝。」嚕嚕咪也有點尷尬的樣子，隨即就一口把杯裡的酒乾了。

水嵐的眼睛瞪得老大，我都懷疑他眼睛要掉出來了。

「我以為你之前是開玩笑的。」嚕嚕咪嘴角泛起微笑：「我是說台中夜市那次。」

嚕嚕咪那時應該覺得水嵐只是在進行普通的打招呼吧，就連事務所員工都不相信同袍了，何況是初次見面的女生？只怪水嵐前科累累，說出來的話就像是活在二次元似的……什麼一見鍾情之類的，聽了讓人真想打他。

不等水嵐回話，嚕嚕咪就自顧自地說下去：「不過你以前……」

「織之姐，那是——」

「年少無知啊，我知道。」嚕嚕咪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我好像看見有隻透明的箭插到水嵐胸口：「那個……禮物我就收下了，謝謝你啦。」

「啊……」水嵐露出了迷惘的神色，不過眨眼即逝：「織之姐……」

「嗯……」嚕嚕咪像是在思考，然後才重新抬起頭來看水嵐，才接觸到嚕嚕咪的目光，少年的臉馬上又紅了：「水嵐，以後有空的話，可以……可以來找我聊天。」

嚕嚕咪有些不自在地順了下自己的長髮，換了個坐姿，看來是不像表面上那麼鎮定。

我懂了，嚕嚕咪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列入觀察，看看之後驗證如何，我才決定要不要和你交往。

的確也很像嚕嚕咪會做的決定，沒有當面拒絕就表示水嵐還有機會，而不直接接受，也代表了她對感情的看重。

水嵐的表情就從原先的單純到茫然再到欣喜若狂，他雙眼立刻變得閃亮，站起來的動作之大差點把整張桌子都掀過去了。

「謝謝妳織之姐！我會、我會努力追到妳的！妳等著吧！」

少年的聲音動聽，幾乎讓整個餐廳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了，尤其少年的笑容又幸福到滿溢出來。

水嵐你害我快要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了，我的耳膜要爆炸了啊！不要喊得這麼大聲！

我吐了口氣，總算是能把這件麻煩事放下了，這幾天又要忙這個忙那個，簡直掉了三大把頭髮有餘……當然劈天還是有上啦，不然我要怎麼拿怪物發洩啊？

在望的手機突然間開始唱歌，他匆匆擦了手兩把就到旁邊去接電話了。雪齊正和Kevin不知道說些什麼，臉上有些淡淡的紅暈，讓桌上的菜餚庭院裡的景致都為之失色。

藍天則慢條斯理地剝著蝦殼，動作慢到我都想搶過來幫他吃掉蝦子了。

而水雲……她並沒有過去弟弟身邊，只是若有所思地喝著湯，一邊遠遠看著水嵐。

是在擔心嗎……？

「杉杉，水嵐就這樣不管他啦？」萃伊靠近了我一點，一邊愉快地吃著炸蚵酥，一邊有點口齒不清地問我。

「感情事有什麼好插手的，我都已經幫他到這樣了，剩下的嚕嚕咪要甩他耳光、要家暴他都不關我的事了。」我風涼地勾勾嘴角，邊幸褔地夾了塊肥肉到我的碗裡。

「呵，也對。我看水雲她好像也覺得水嵐是認真的。」

「……對啊。」

我偷偷瞥了水嵐一眼，他在嚕嚕咪身邊不知道說什麼，我的好友竟然嘴邊掛著笑容！看起來水嵐給的衝擊告白還不算太糟。

眼看萃伊又縮回去繼續掠奪食物了，我靜靜地盯著旁邊安靜的藍天一眼，想了想還是坐到他身邊了，反正大家現在位子早就是隨便坐，開心就好。

「怎麼了？」藍天的眼瞳轉過來，被他一盯我有些恍然。

「那個，上次的事我還沒跟你說謝謝。」我小聲地開口，知道他懂我在指的是被推下樓梯那件事。

「沒什麼，小事而已。」藍天還是那種高人式的回應法，他瞇著眼睛把脫殼的鮮蝦遞到我眼前，連尾巴的肉都是完好的，堪稱高超剝蝦技巧：「給妳。」

「……多謝。」我覺得有點尷尬，只好默默地接過蝦子吃進嘴巴。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妳在遊戲裡判若兩人。」正當我嚼著鮮蝦的時候，藍天突然殺出一句話，害我差點噎到，只好拿起對方的水杯狂灌芭樂汁。

「咳咳！你說什麼？！」我一邊狼狽地拿紙擦嘴巴，努力抬起眼睛看他，只見天宮美男還是不慍不火，但對我難得流露出一絲清明的眼神。

好帥……不對現在不是看帥哥的時候。

「遊戲裡九命總是很暴躁，但是杉杉卻很理智。」藍天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光線打在他半邊臉上，讓他看起來更白：「應該說很自制……商店街的時候也是，要是遊戲裡妳應該早就罵我了。」

我難堪地張大嘴巴，為什麼要突然探討我的反差呢？就不過是在遊戲裡發洩日常壓力，有話就講啊！日常要有點禮貌也是當然的吧！

「嗯，不過九命跟杉杉，都還是很直呢。」藍天依舊衝著我微笑：「感覺很有趣。」

「啊啊啊——閉嘴啦！」

……結果這個學期就以我給藍天的一記凌虛掌作為結束，我開始還疑我當初選弓箭手當職業是錯的，選拳法家會不會升級更快啊？

天色不自覺已經全黑了，水波蕩漾著月光，我無暇注意那裡面有沒有傳說中桂樹的影子。景色多美好，對事務所來說，也才不過是開始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