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5

 

太陽西沉,窗外的天色完全轉暗之後,袋狼總算確定這個世界的渡渡鳥不會出現了,因為Noah的老闆員工依舊沒有人來準備營業,整間酒館彷彿成為他與雲豹的家。

這個世界的設定因為雲豹的入侵而改變了部分,紅磚道街景是雅典娜配合Noah的裝潢而刻意設計的復古街道,充滿科技感的白色建築則是雲豹真實記憶中的原北堂。

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膩在雲豹身上,把同人篇章裡的告白台詞講了一遍又一遍,再逼雲豹說很多次喜歡他,抱著不肯鬆手。

雲豹由他抱著,比起過去還要放任,袋狼彷彿突然懂了過去雲豹對他的諸多忍讓,原來都是出於秘密的喜歡。

於是他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蒸乾了水氣,直到夜幕降臨,街道外亮起了街燈,世界如末日前的安寧,他們不知道出去外面會觸發什麼事件,未知就等於危險,於是決定先等待天亮再做打算。

「如果我們修改了雅典娜的世界,那政府軍和原北堂院的事情會變成怎麼樣?」袋狼坐在高腳椅上,手無意識地把玩玻璃高腳杯,雲豹替他倒了一杯水,杯底掀起一陣小小漩渦,下午遭到兩人遺忘的幼貓喵喵兩聲跳到桌面上,蹭蹭了袋狼的手背。

「嘻,就說很癢了……」袋狼笑了起來,微微泛起紅暈的臉落在雲豹眼底,看他和幼貓玩鬧,恍然間似乎重回原北堂院的幼年時光,他們總喊著對方的名字,三個人在那裡即使被歧視排擠,也因為可以依靠彼此而更加堅強。

「我也不能確定……」雲豹回答袋狼的問句,卻心不在焉地只看著袋狼的一舉一動,想將每個表情刻在心底。他可以自由來去記憶核心,雖然他可以隨時重回記憶之海,但是現在這個世界裡有袋狼,他根本不打算離開。

「如果有電腦可以上網的話,我應該就能定位到現實世界裡的雅典娜了……」

「這裡不是有嗎?」

「但我不知道密碼,你知道嗎?」

袋狼轉了個圈跳下椅子,繞到電腦面前將它開機,曾經看過的鎖定畫面躍入眼簾,雲豹放下手上的水壺湊過來,一手撐在桌面上,手臂和胸膛形成半個懷抱,袋狼忍不住臉上一熱,乾脆縮了縮身體,靠到雲豹的手上。

「我記得渡鳥和我提過,老闆因為太常忘記密碼,所以把密碼記在……」雲豹沒忍住偷笑,一邊伸出手在吧檯下面摸索,而後從抽屜側邊撕下一張便條紙,上面潦草地寫著一串英文及數字。

袋狼將密碼輸入,成功進入了電腦畫面,而後試圖從這裡回連現實世界的網路,雅典娜曾說過等袋狼進入記憶核心後,她就該回到原東寺了。

原東寺網域對他來說是陌生領域,但這可難不倒他。過了十幾分鐘後螢幕上開始閃現許多灰色雜訊,音響斷斷續續,看見一個藍色的符號,雲豹就知道袋狼肯定成功了。

「雅典娜!」通訊一接通,袋狼就迫不及待地大喊女孩的名字。

『……袋狼?』大量雜訊過濾之後,女孩的聲音漸漸清晰,雖然沒有畫面,不過兩人彷彿能看見雅典娜瞪大雙眼驚訝的表情。

「欸欸,妳設定的故事到底怎麼回事啊?」袋狼嘟起嘴,完全不給雅典娜發問的時間,他把通話調成擴音模式,好讓雲豹也能聽見:「政府軍想幹嘛?原北堂的人到底去哪裡了?」

「等等!你為什麼──不,應該是說,怎麼會──」雅典娜語無倫次,袋狼放棄身體進入記憶核心,相當於陷入了她創造的未來裡,理論上應該會遺忘現實的一切,只待在那個時空中尋找美好的記憶才對,怎麼會打網路電話給她?

「雅典娜……我是雲豹。」

通訊那一端傳來許多重物落地的聲音,伴隨女孩的痛呼,雅典娜過了整整一分鐘才又再度開口:『雲、雲豹?真的?!』

「雲豹把妳原本故事裡的雲豹刪掉了,妳快告訴我們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啦。」袋狼噘起唇,催促雅典娜回答,儼然將她當成了外連的遊戲攻略本。

「這個嘛……應該說,我已經不能控制這個故事了。」

雅典娜尚未寫完這個故事,不過記憶核心因為遭到雲豹干涉,而脫離了她輸入的情節,雖然還遵循著她輸入的故事框架和世界觀運作,但是人物、事件都已經脫離了掌握。簡而言之,記憶核心由雅典娜輸入設定,而後因為雲豹入侵的bug而導致這個記憶世界半自動運作,因為真實雲豹而錯過的事件和細節已經不會發生,但是他們究竟會怎麼被導向後續劇情雅典娜也不清楚。

「應該說我也不知道後面到底會不會發生啦,其實我也還沒寫完,你知道看到Word自己打字出來多恐怖嗎?雖然說趕稿的時候好像會很爽但是很恐怖啊……」

「妳到底在說什麼啊!」

雲豹沒加入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而是撐著下巴思考。網路通訊斷斷續續,雅典娜那裡似乎傳來誰的呼喚,她於是表示要切斷通訊跟媽媽出門吃晚餐,離開之前匆匆留下一句話:『我原本的設定是政府軍在追蹤搬遷的原北堂院,總之你們小心政府的人就是了!』

螢幕閃動兩下後回復到原先的畫面,袋狼回過頭,和雲豹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袋狼抱著雲豹睡了一整晚,雲豹離開的三個月內,他幾乎夜夜都抱著打刀入眠,然後時常因惡夢或是美夢驚醒,發現隔壁房間的那人再也不會回來而哭濕枕頭套。

抱著一個男人睡並不會多舒服,但安全感讓他攀著雲豹,聽著穩定的心跳沉沉睡去。

雲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有心跳,究竟自己是和利維坦一樣的程式碼還是別種存在?分別時候袋狼快哭出來的表情還清晰如昨,紅著眼眶的表情他想到就覺得胸口悶痛。

「你想要的未來,和我是同一個……嗎。」

他垂著眼,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袋狼的髮旋,少年前額的髮乖巧地掩住了眉毛,雖然在睡夢中手掌卻依舊緊緊抓著他的背心,像一鬆手他就會消失無蹤。

他們弄髒了渡渡鳥的沙發,只好移動到別間休息室,反正沒有人,他們也就心安理得地霸佔了房間。

Noah的休息室並不大,沙發睡起來也太擠,但是袋狼卻一覺睡到了天亮,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流淚,眼淚蜿蜒著從面頰滑到下巴,模糊的視野內他看見了雲豹螫人的紅眸,於是張開雙臂索討擁抱。

雲豹才張開手,袋狼就緊緊地摟住他的腰,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想將他的髮膚氣味都烙進心底。

「雲豹,早安。」

「嗯,早安。」

袋狼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瞳孔映著雲豹的表情:「雲豹,不論生老病死,我都不會丟下你喔。」

雲豹笑了,袋狼的確沒有丟下他,就算他臨陣脫逃,他還是用各種方式追上來了。

他只能用一個吻回應,早晨的唇像乾燥玫瑰,一個輕輕的印記。

袋狼孩子氣地笑起來,磨蹭許久後被雲豹拉下沙發去梳洗。兩人用冰箱裡的現成食物應付了早午餐,才離開Noah

街道上有些行人,昨天的空曠街道彷彿是系統錯誤,民眾的日常生活融進了這條風格衝突的坡道,雲豹甚至看見了幾個委託過記憶徵信社的客人,看來這個世界的其他部分,是擷取袋狼的記憶去構成的。

「如果原北堂院搬遷,應該會抹去蹤跡,政府的人應該沒辦法那麼輕易追蹤到他們。」從小在那裡生長,袋狼十分清楚老師們會採取怎樣的行動。即使這裡是記憶核心的虛擬世界,某些原則還是不會改變。

他們就像是跳過所有環節直接翻看結局的讀者,根據袋狼的推論,原北堂院肯定會留下線索,孤兒院人去樓空遲早會被政府發現,而他們既是原北堂院出身,那麼可能也會被列為追殺對象。

「真不知道雅典娜在想什麼。」袋狼皺起眉,女孩腦袋所構築的故事總是出乎意料,答應給他的美好未來裡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輸入這樣的情節啊?

「大概就是這樣才能當小說家吧。」雲豹的視線微燙著袋狼衣角,不時追隨他左右。其實什麼情節都無所謂,待在記憶之海裡的生活十分平靜,他有無限的時間可以反芻這十幾年的感情,只是他們間的記憶再也無法累加。

這個世界是現實的延續,只要袋狼是真的,這一切就是真的。

兩人穿過街道,沿著昨日的路線重返原北堂院,地上灰塵還留著昨天袋狼的腳印,荒廢的孤兒院承載著他們的記憶,滿得一傾斜就會翻倒流淌,彷彿能依稀看見年幼的自己。

原北堂院依然掩埋在灰塵之中,陽光透過建築物的玻璃和縫隙射進來,漫天飛舞的煙塵降低了能見度,兩人輕鬆地通過已經失去功用的電子鎖大門,一路長驅直入。

大廳和昨日無絲毫分別,袋狼的手指在電子告示板上一劃,立刻沾染上厚厚的灰。

袋狼回想起當初灰塵的怪異,似乎是因為世界被雲豹入侵而造成的bug。記憶核心的運作太過複雜,他也只是推測。

「看到原北堂院變成這樣,總覺得有點……」袋狼瞇起眼睛,熟悉的景色輪廓罩上灰暗濾鏡,朦朧的場景和記憶中的場所重合,他彷彿看見他和雲豹、渡渡鳥奮力練習的身影。

因膝蓋舊傷遭到同學歧視的日子、最討厭的身體檢查日中插進靜脈的冰冷針尖,還有在最終測驗裡,他和雲豹相互依存的體溫和呼吸,每一次吐息都染著血腥氣味。

「感傷?」雲豹一挑眉,表情之下可見隱隱流動的溫柔,讓袋狼忘記眨眼。

「才不會呢!」他輕哼,而後遲疑了幾秒,在這個沉寂的灰塵之中,所有的記憶都回到原位:「只是覺得,我們生長的地方,已經不是原本的樣子了,有點不可思議。」

「畢竟這是虛構的世界,」雲豹淡淡說道,隨即唇劃開微笑的弧度:「知道過去才知道要怎麼前進……而且,認識你們不是很好嗎?」

「嗯,認識我很好。」袋狼挑高眉,斷章取義,笑得眼睛都微微瞇起。

雲豹的嘴角含笑,心思不言而喻。

「對。」

袋狼張開唇,感覺有什麼甜絲絲地纏在齒縫間,他終究沒說出那三個月內他反覆翻看雲豹所有記憶的事。

眼前這個人過去的每分每寸都瞞不過他,心跳的頻率、血管的脈動,他背著他因為心臟而痛苦的喘息,甚至連雲豹自己也忘記的瑣碎小事,他都偷窺得一清二楚。

從他們還是年幼小孩的時候,雲豹就在他背後注視著他,高溫的視線專注而熱烈,無時不壓抑著失速的心跳,身體的殘疾加上和心靈的渴求,他步步為營,比任何人都怕失去。

無論是他熟悉的囂張臉孔、討厭做家事而裝病的種種日常細節,還是背對著他時,他偶爾流露的沉默,都令他貪戀而疼痛。

袋狼停下腳步,踮起腳在雲豹頰邊一吻,突然其來的舉動讓雲豹愣了幾秒,他鬆開手咬著唇別過頭去,不知該如何解釋方才的行為。灰塵還在空氣裡放肆飄搖,雲豹抓住袋狼的手腕,微涼溫度令他微微一顫,緩慢對上他的視線。

「袋狼……」理智分明知道這不是適合接吻的場合,雲豹還是俯下身,輕輕吻上對方唇瓣的時候他不合時宜的想起那些過去寫在考卷背面的紙條,知識問答的背面紀錄了對方無法坦然說出的心音,東西袋狼還壓在房間抽屜的最底層。

袋狼看中的人事物無法編成長長一列,他的世界極小,一顆星球只養著一株玫瑰,那個廢棄公園、有兄長的家,他渴望的就是那份睜開眼就能擁抱的安寧。

知道自己也在那個罐頭裡,被打上永不腐壞的日期,讓雲豹無比安心,甚至產生細微的優越感。

明明自己先偷襲,袋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雲豹的氣息還殘留在他的唇邊,一抹熱氣周旋。

「對了,以前上課的時候,我們傳的……」紙條二字還沒出口,雲豹就感到了空中泛起細微的不自然波動。

反射神經讓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了來自後方的攻擊,袋狼則向後一仰,對方的軍刀就這樣落了空。

粉紅氣泡突然被驚散,對此袋狼忍不住哼哼兩聲,敵人的現身不算太大的變數,畢竟現在身處可能已成廢墟的原北堂院,按照雅典娜的小說家思路來說,不發生點什麼還真有點不對勁。

「哼,政府的人?」袋狼敏捷跳開,他的腳雖有舊傷,速度多少遭到拖累,但是這個缺陷他過去下過苦心,用鍛鍊來彌補,戰鬥上並不構成問題。

雲豹的刀隨後出鞘,冷光一閃,刀鋒堪堪劃破敵人的黑色軍服。

兩人拉開了距離,也不忙進攻,先將對面的人仔細衡量了一回,陌生男子的軍服上繡著政府的標誌,藍得刺目,其身分自然不言而喻。

「你們是誰?」

袋狼活動了下手腕順道翻個白眼,實在不想和無名小卒多費唇舌。

如果在這裡遭遇敵人,表示原北堂院確實已遭政府接管,但對方單獨一人,看來兵力並不緊密,他們兩人只要能迅速解決這名敵人,說不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繼續潛入。

袋狼和雲豹從小一起長大,訓練的時候也幾乎不曾分開,上一秒還在對峙,下一秒袋狼的鐵尺迅疾一刺,直取敵人的眼睛,而雲豹立刻了然,腳下滑步鬼魅般貼到敵人身後,打刀抹向男子脖頸。

不用肉眼看也能感覺到那抹凌厲的寒意,能進入政府軍的自然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軍刀噹的一聲擋住了雲豹的攻擊,同時一個下腰躲過袋狼的鐵尺。

「嘖。」雲豹發出一個不甚滿意的聲音,打刀及時防住敵人的反擊,下一秒鐵尺穿進刀光之中,右手勾住軍刀刀鋒用力一絞,左手的鐵尺則迅速逼近對方肩頭。為了閃躲袋狼的凶狠一刺,敵人反而將自己送進了雲豹的攻擊範圍裡。

雲豹的打刀輕輕滑過敵人的脖子,沒有多費一點力氣就將對方消滅了。

之所以會說是消滅,那是因為敵人的傷口爆出血花之後,身體產生了奇異的扭曲,就像電腦當機般閃現了模糊的跳動,而後斷電似地徹底消失。

「大概是數據消失了吧。」雲豹在進入這個世界時就順手刪掉了「他自己」的數據,目睹過類似的情況,袋狼點頭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們現在沒辦法和雅典娜聯絡,袋狼手上的通訊器在來到這裡時就無法正常運作了,就像受到某種干擾,他猜想是否是雅典娜還沒來得及將世界建構得如此詳細。

「到網路室看看。」袋狼想了又想,原北堂院的制度是起於高度網路化,他不確定這個世界的網路機制如何運作,但是原北堂院的核心就是網路室,那是存放一切資料的地方,同時也是記憶核心。如果政府軍佔領此處,對他們來說有價值的地方,也就只有網路室了。

由方才遭到襲擊的情況來看,政府軍已經接管了原北堂院,剛剛他們碰巧撞上的巡邏,很可能只是一個信號彈。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午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