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04

高潮過後袋狼猶攤在雲豹的身上不願移動，不同於練功的疲累感，原來做愛就是這樣……他臉一紅，卻更用力摟緊了雲豹。

「袋狼，去洗澡。」雲豹低聲附在耳邊，手摟著袋狼的腰，溫度緊密相貼，袋狼慢了半拍回應，半掛在對方身上進了浴室。

浴室裡瀰漫的白色蒸氣並不妨礙袋狼注視雲豹，隱在霧氣之後的身體線條和臉部輪廓明朗，他幾乎捨不得眨眼，洗髮精的泡泡差點入了眼睛，雲豹幼稚地拿蓮蓬頭水柱直往他頭上澆，而袋狼被挑起了好勝心，往他身上猛砸泡沫。

從浴室裡隨著熱氣出來，袋狼忍不住逐漸堆加的睏倦感，他頻頻回頭確認雲豹就在身後套上衣服，這一切都不是他的想像。

「袋狼，你能不能別盯著我穿衣服。」

「摸都摸過了，你害羞什麼。」袋狼撒嬌般瞪了他一眼，挑釁般拉開自己的衣服領口：「不然我讓你看回來啊！」

雲豹笑了，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表情，每次袋狼撒嬌，他拿他沒辦法，總不會拒絕。

袋狼的髮梢猶在滴著水，雲豹拿著厚毛巾過來輕輕擦乾他的頭髮，灰色的毛巾遮掩了他的部分視線，袋狼看著眼前的梳妝鏡，用眼神描摹雲豹的手臂線條，從二頭肌上他製造的掐痕到修長指尖和剪乾淨的指甲。

「雲豹……」

「嗯，轉過去，吹頭髮。」

「雲豹，剛剛那個爆炸聲是怎麼回事？」袋狼讓雲豹替他吹乾頭髮，吹風機的馬達運作聲融進空氣，日常生活感讓他同時舒服地打了一個哈欠。時間將近黃昏，Noah內卻依然沒有任何人，平常這個時間點，渡渡鳥應該已經出門了才對。要是讓他發現休息室被他們弄得髒兮兮，好友肯定會抓狂的。

「……袋狼。」雲豹停下手上動作，吹風機的噪音關閉後，中間的空白顯得冗長。察覺到雲豹的微妙沉默，袋狼仰起頭，看見頭頂上雲豹複雜的眼神。

「雲豹？」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袋狼莫名心慌起來，他鎖骨的吻痕還清晰可見，剛剛雲豹的每個渴求神情和溺愛凝望分明就無法假裝，他過去對他的縱容，雲豹不讓他還了嗎？

袋狼轉過身，扣住雲豹的手腕，無可名狀的驚慌之餘指甲深深陷進了他的皮膚：「你不准走，雲豹，我喜歡你啊，你也喜歡我吧！我明明就說了可以幫你包尿布的，而且你還沒有聽我想要的到底是哪個未來──」

「袋狼！」雲豹蹲下身，由下往上的注視讓袋狼的語句頓時消音，紅眼藏的情感讓他發不出聲音，只覺得眼眶燥熱即將掉淚。

「你該回去了。」雲豹的指尖滑過面頰如此眷戀，一寸寸都像是傾訴思念，袋狼的雙眼沁出眼淚，淚水不斷下落。

他機械式地開口，彷彿聽著遙遠山壁那裏傳來的回音：「回去……哪？」

雲豹的不捨再也壓不住，緋紅眼眸讓他和某個場景重疊，他們在現實與記憶的分界，他即將轉身離開，一切都是破碎的畫面。雲豹的聲音放得極輕：「在記憶核心裡待太久，會對你的身體有不良影響的。」

「什麼……意思……」

袋狼愣了好幾秒，眼淚依然沒有停止，濕潤的臉頰勾起某種身體的記憶，各種訊息和畫面瘋狂湧入他的腦袋，電影預告片般剪接起來，聰明通透如他，立刻意會過來這代表了什麼。

故事裡的角色永遠不會說出創作者才會知道的名詞，眼前的雲豹不是虛構的程式碼，而是留在記憶之海裡，答應給他一億兆次告別的那個混蛋。

「雲豹……雲豹……」袋狼用力眨眼，想把過多的淚水擠出眼眶，他揪住雲豹的背心，靠上他的胸膛，眼淚浸透布料貼著他的皮膚，感覺雲豹那由戴距離感的溫存。

袋狼用力搖頭，把眼淚都糊在雲豹的衣服前襟上，頭暈眩得讓他想吐：「我不管不管！你怎麼可以做了就走！你這是射後不理！」

「我不……等等，這誰教你的……」

「我喜歡你！」袋狼用盡全力大吼出聲，最好震破他的耳膜，最好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告白，最好雲豹只能看著他。他的音色染上更濃的哭腔，即使哽咽依然執拗：「喜歡你，喜歡你，喜歡──」

告白因為雲豹的動作而中斷，少年摀住他的嘴，似乎光是呼吸就用盡了全力。就如告別那日，雲豹說「我會在那裡等你」時，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知道……」

袋狼扯開雲豹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幾道淺淺血痕，惡狠狠地打斷他：「對，我知道我在說什麼，而且你是不是要說『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多久了嗎』？」

雲豹略帶苦澀地揚起微笑，抹去他臉上縱橫的眼淚：「對。」

下一秒袋狼用力抱住雲豹，攀住他在這個空間裡唯一能依靠撒嬌的真實，哭得聲嘶力竭，三個月裡積壓的情緒傾倒，只能嬰兒般原始表達自己的情感。

三個月的時間他可以完成許多個委託，學會原本不擅長的揉麵團、替渡渡鳥完美上好口紅、知道用什麼管道可以訂到雅典娜出版的小說。

三個月可以養成一個習慣，可以讓平常不熟悉的事情變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例如漸漸習慣廚房裡飄來餅乾香氣、家裡多了一對情侶、廣場邊漸漸多起來的花花草草。

但雲豹不在這件事不行。

他全身細胞都在尖叫，瘋狂地想靠近這個人。

直到十幾分鐘後他才抽抽答答地停下來，邊吸著通紅的鼻子，雲豹掏出手帕擦乾他的眼淚，和現實中遺落的那條如出一轍。

「雲豹──」

「好。」雲豹雙手捧著他的臉頰，額頭抵著他的瀏海，寶石般的眼瞳脹了些許血絲，少年的容顏是他短暫人生裡最深沉的秘密，幽微的喜歡安靜地沉進海底，他的任性耍賴，如果是他獨有的，那該有多好。

「我喜歡你，我是你的。」

袋狼總算滿足地笑了，饜足的神情讓雲豹無法移開視線，就是這樣，從小到大，袋狼就是有辦法讓他無法反抗。

再度抱住投懷送抱的袋狼，雲豹下意識摟緊了他，這是真實的袋狼，會哭會鬧會撒嬌，他十幾年來的癡迷渴望，竟然在記憶之海圓滿。

「袋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我請雅典娜寫故事給我的，這裡是我的記憶核心。」袋狼蹭了兩下雲豹的肩，才抬起頭，他總算完全想起這個世界的由來，紛亂的記憶漸漸回到原有序列：「我叫她讓我和你在這裡可以在一起。」

雲豹無法克制自己不去看他，深怕錯過了他表情，怕他有一絲毫不願意：「你在記憶核心裡一直不出去的話，會──」

「你很囉唆欸。」袋狼瞪了他一眼，一如過去十幾年來他看慣的驕縱任性：「你走的時候問過我了嗎？我現在要待在哪裡，當然不用問你！」

雲豹微苦地一笑，他無法否認在記憶之海裡他瘋狂想念袋狼的每個動作表情，選擇與二四一留在記憶之海的三個月以來，他無數次想像過袋狼回到現實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但總是不願意再多設想一分。

總是工作到忘我，要他邊哄騙才願意吃晚餐，不開心就抱著他發脾氣，順便抓他兩下洩憤。自己如果不在了，袋狼他會……

袋狼手掌上有道傷口，細心包紮看來是出自於渡渡鳥之手，繃帶下滲出些許血紅，推測應該是利刃造成的傷。方才清理的時候他小心地避開了，袋狼沒有提，他不敢問。

二零九不會那麼輕易地讓武器離身，袋狼不善烹飪，家裡開火一向是渡渡鳥負責，這道傷口是哪柄刀造成的，答案呼之欲出。

「雲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袋狼抱住他的腰後就不願再鬆開，雲豹聞到沐浴乳的香味，和公園裡的味道是一樣的。

他回應了袋狼的擁抱，像擁住輕軟棉花，溫暖而小心翼翼：「這個世界憑空出現，我覺得奇怪，所以過來看看，卻沒想到會看見荒廢的原北堂院。」

「那應該是雅典娜的設定。」發現雲豹真切就是記憶之海的雲豹，袋狼的暈眩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他猜想這也許是雲豹的影響讓他掙脫了故事設定：「我原本只是想要她讓我們兩個在故事裡相見……雲豹？」

「原來如此。」雲豹鬆開手，轉而蹲下來仰視他：「我剛剛進到Noah的時候還以為你只是記憶核心裡的數據，直到……」

「直到？」袋狼皺起眉，見雲豹的臉頰微微發紅，自己才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喔、喔。」

「我以為這個世界是記憶核心的bug，所以在過來探查的路上，把假的我清掉了。」雲豹輕咳一聲，話語卻如炸彈般讓袋狼驚愕地瞪大眼睛。

「什麼？那、那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是真的！」袋狼抓住他的雙肩，面龐逼近直到不會錯過他的任何反應：「從──啊，剛剛回來Noah開始嗎？」

雅典娜虛構的雲豹應該對原北堂院荒廢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會在離去時說出「可能是政府軍的試探」這樣關鍵的句子，但是探查歸來後，雲豹的神情在看見他時有一瞬間的錯愕，袋狼那時被惶恐佔據，隨後又因為那個天荒地老的吻而忘記了一切。

「我沒想到會看見你。」雲豹輕觸他的髮，袋狼則露出了滿足的天真笑臉，和他成功啟動利維坦時的神情相似，但是這次袋狼有好好地看著他。

「哼，你要是以為我是bug，我就──」

「就怎樣？」雲豹忍不住嘴邊的一抹笑意，袋狼冷哼一聲，說是威脅反倒還是像撒嬌，他於是粗魯地堵住雲豹的唇，句子因為氣息相接而紛亂。

「就、讓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