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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各種紀錄和記憶的碎片,

即使鮮血淋漓、疼痛不已,

我依然伸手向你、向你、向你。

 

1

廢棄公園裡宛如時間停止流動,袋狼坐在廣場一角,極緩慢地擦拭起雲豹的打刀,他總會坐在這裡,用手帕輕柔仔細地擦亮每一寸刀鋒。藍色的手帕稍嫌破舊,卻有著對方的風格。

這是他珍視的東西,他也想好好地……

「袋狼!你在幹什麼!」

「咦……?」

聽見渡渡鳥驚慌的聲音,袋狼愣愣抬起頭,任由對方強硬地扯過他的手,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掌一片鮮血淋漓,打刀因為他鬆手而落地,發出框啷一響,刀鋒上的血濺了一地。

「啊,刀……」

「你給我先包紮!」渡渡鳥的聲音像繃緊的弦,發出略高亢的音:「七,幫我拿藥過來。」

舞刀弄劍的他們家中自然常備有藥品,二零七手腳俐落地拎來醫藥箱,渡渡鳥毫不容情地替袋狼消毒包紮,傷口怵目驚心,但袋狼卻安靜地不發一語。

渡渡鳥咬咬嘴唇,完成包紮後提著醫藥箱扭頭就走,二零七看著戀人生悶氣的背影逐漸遠去,又扭頭回來看著袋狼,他安靜得過分。

少年的視線落在腳邊的打刀上,刀鋒染著鮮血,依然安靜沒有一絲聲音。自從他們從記憶之海回來,袋狼竟經常陷入這樣的狀態,如同電腦自動休眠般。

「二零七……你練過打刀嗎?」袋狼抬起頭凝視二零七,紫色眼瞳裡泛起一絲波紋:「能不能教我?」

……好啊。」二零七站起身,彎腰拾起雲豹的打刀,鮮血順著刀鋒下落,在地上暈成幾個點。

練功的時間雖然枯燥但是從小生長在原北堂院的他們早已習慣,揮舞兵器的時候可以忘記很多事,延遲完成的委託、忘記收拾的餐桌,但是仍然難以讓他暫時遺忘那個人。

將刀斜斜揮出,這是雲豹防禦時習慣採用的路徑,而他只要讓鐵尺趁機搶攻,就有極大機會可以贏這一局。

「袋狼。」

他停下動作,不習慣的兵器讓他無形間消耗了大量體力,二零七接過他手中的打刀,收進刀鞘裡。

「袋狼,走不出來沒有不對,想要幸福也沒有不對。」二零七按住少年的肩膀,任他再如何遲鈍,也看得出來袋狼在乎雲豹,但經過二四一的事情之後,他並沒有提起任何想要雲豹回來的字眼。

越是安靜,反而越讓人擔心。

三個月以來,袋狼沒有再進入記憶之海過,他總是戴上耳機,看著閃爍的記憶,卻不曾再登入過記憶之海。那裡分明有他最眷戀的人。

「袋狼,你開心就好。」

他第一次發現二零七是如此溫柔的人。袋狼低下頭,透明的眼淚滑進嘴角,很鹹。

他病懨懨地吃了減半份量的晚餐,躲進了監控室,門鎖起來這裡讓他最有安全感。

上一次他躲在監控室裡,看著二零九與哥哥做愛的回憶,幻想他是相愛的兩人其中之一,呻吟和利維坦2.0的融成同一個頻率,但他知道他渴望的東西並不是那兩個人中的誰,模糊的慾望磨著他的理智,讓他失控。

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袋狼緊閉雙眼,顫抖著套弄自己的分身。雲豹的回憶……他們上課時傳的每一張紙條、他的每個細微表情,當自己看著九哥時,雲豹總是看著他,紅眸下翻騰的情緒被壓在表面之下,從未提起。

他那天是出於什麼心理要雲豹抱他,那對他到底是不是一種傷害?

熱度上湧,思考也變得遲鈍,快感逐漸堆疊,他從喉間擠出破碎的呻吟,染上一抹哭音。

「雲豹的情書」那個故事裡,不管他如何惡劣,雲豹都不會離開他。就算一輩子很短,還有下輩子……

「雲豹……」甜膩的呻吟逸散在空氣裡,到達高潮的同時他終於狠狠地哭出來,那個人的言語、笑容、挑眉的表情和挑釁語氣都不在這個世界了,即使握住他的手,得到的也是一萬次的道別。

那時候的輕柔動作,貼在頸側的溫熱吐息和曖昧空氣沿著頸項滑進衣領,自己對他大發脾氣,任性地抓破他的手臂。

他很狡猾、他不承認,什麼都不願意想,只下意識尋求雲豹的懷抱。

為什麼那個故事裡雅典娜讓他能坦然說出「我喜歡你」?他喜歡的是誰?

你一直都喜歡二零九──

我喜歡你!

 

為什麼,他留下一把刀、一副軀殼,只讓他留在原地,陷在沼澤裡寸步難行。

袋狼發出瀕死般的嘶氣聲,眼淚沾在他的睫毛尾端,染濕了他的髮梢。

 

+

 

雅典娜說她和家裡溝通良好,於是又到原北堂來度假兩周,渡渡鳥明白她放心不下袋狼,體貼地沒有說破。

袋狼終於從房間裡出來頭髮還微微染著濕氣,他走到雅典娜的面前,目光游移著對上她的,一開口帶著沙啞的哭腔:「雅典娜,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少女愣了幾秒,袋狼的神情太過平靜,反而讓她直覺感到一絲不對勁。

「幫我……寫一個和雲豹的回憶好嗎?」

「欸?」雅典娜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是袋狼的表情平靜無波,半分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她不禁驚慌起來,鄭重按住少年的肩膀:「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大甲媽小說裡,山貓在對上陳守娘的時候,陷入燃燒的紙錢火海,最後被一位高人救走,不知所蹤。」袋狼垂下頭,依然是碎玻璃一般的神情:「土狗為了想再見他,所以和布穀鳥等夥伴分開,獨自一人踏上旅途……」

「不,等等……」強忍著小說劇情從角色原型口中敘述出來的羞恥,雅典娜騰出一隻手來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恐怖的是對方雙眼緊鎖著她,袋狼看著她,安靜堅定的模樣讓她知道少年很清醒,清醒地撕開那個猙獰傷口,最後提出這個要求。

「拜託了,我想要他。」袋狼偏了偏頭,突然勾起一抹笑,帶著些許討好和威嚇湊近:「就當成……版權費?」

雅典娜感到心裡突被倒進鹽酸,甚至忘了閃躲,冒著泡泡把她的心腐蝕出一個個小洞,袋狼的冷靜表象包裝著破碎的心,他就像學校裡需要特別專注輔導的孩子,稍不注意就會坐在頂樓邊緣搖搖欲墜。

「我──你想待在回憶裡嗎?」問句倉促出口,雅典娜明白這個要求背後的涵義,袋狼想讓虛構的故事成為美好回憶,或者是,美好未來。

「我……嗯。」袋狼歛去笑容,沉靜的神情反而顯出一絲奇異成熟,雅典娜頓時明白,袋狼不是出於衝動才這麼說的,誰都不能要他振作起來,最終決定要怎麼下去的是他自己。

要他振作起來好好活下去,是自以為是的殘忍。

「……我知道了。」袋狼會站在這裡和她說話,就表示他已經想過了一切後果,如果這是他的決定,她也不會堅決反對。

「他為什麼都不跟我說呢!」袋狼猛地大吼,高音劃破空氣,他用力握緊手心,幾乎咬碎牙齒:「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看著哥哥,明明、明明他才是在我身邊──」

「袋狼!」

「我知道他不想說。」袋狼垂下頭,眼淚開始失重,透明液體碎成一地。

被留下的更傷心。

雅典娜沉默著,看袋狼的淚水不斷下墜。他很少這麼安靜地哭,過去他總是哭得聲嘶力竭,哭泣就是他發洩的方法。

這個世界的運作法則曾讓她感到困惑,雲豹選擇和二四一留在記憶之海,那是否等同永生?這樣的話,來自原東寺的她,記憶也會留在記憶核心裡嗎?

「你不能前往記憶之海嗎?如果當初我們能在那裡見到二四一,那表示雲豹也在那裡……」

袋狼緊緊抿著唇,蒼白得倔強。

「但是,那都是道別啊……」一萬次、一億次、一兆次,他知道自己終究不屬於那片海,每次雲豹的道別都如此溫柔,他的手輕輕滑過他耳際,停留的幾秒鐘之內能寫出多少祕密的喜歡,那分明就別有意涵,自己多年來竟然視而不見。

痛苦堵住了聲帶,袋狼哽咽的聲音漸漸化為抽氣,雅典娜遲疑了,告別的時候雲豹問了她『妳會給我們一個美好的結局嗎?』,他渴望的,是否就是和袋狼一樣的美好?

那是只有她──將所有美好想像訴諸文字的她才能做到的事。

「……好。我來寫。但你要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回憶。」雅典娜用力點頭,一邊用衛生紙抹去袋狼眼角的淚水。如果這是他想要的,他就不必再哭了。

沒有人試圖反對袋狼的決定,正如雲豹離開時,他們選擇理解而非挽留。

雅典娜讓袋狼坐在廣場中央,拿出她不離身的小筆電在上面輸入關鍵字,手指翻飛的速度讓二零七忍不住瞪大了眼。

「雲豹一直喜歡你。」渡渡鳥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瞥了坐在中間的袋狼一眼:「他心臟的問題之所以瞞著你,也是不想讓你擔心,他怕……捨不得。」

袋狼咬咬嘴唇,誰要他捨不得了!

「山貓被高人帶走之後怎麼樣了?」二零七好奇地提問,他雖然對於自己的角色名稱耿耿於懷,但是不可否認雅典娜的小說的確有引人入勝之處。

「呃,開放式結局就是……你可以認為山貓被救活後和去找他的土狗相遇,或是山貓回天乏術,土狗就此浪跡天涯,或是土狗終於找到高人,發現山貓死了之後殉情之類的……」

「怎麼沒有讀者逼妳寫番外篇啊。」渡渡鳥忍不住白了閨蜜一眼,身為讀者,看到這個結局時他也差點忍不住殺意。但是又明白角色就在她身邊,雅典娜這已經是衡量過後的取捨了。

「我當然想讓他們重逢然後廝守終生啊……但是……」

「山貓會希望土狗找到自己嗎?」

面對袋狼平靜的問句,雅典娜忍不住開始扯自己的頭髮,被渡渡鳥制止了。

「袋狼。」二零九輕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袋狼的失魂落魄和他當初失去二四一時不同,少年並不堅強,而軟弱有時候卻比他幸福:「你只要想,土狗為什麼想找他就好了。」

「九哥……」袋狼的溫軟哭腔在空氣裡漫開,二零七想開口說話,卻被渡渡鳥一把摀住了嘴。

二零九拍拍袋狼的肩,少年確實變了,他不會膩著他,擁抱變成他和雲豹專屬的道別和回憶。

他啞著抹了抹眼淚:「我不能阻止他走,但是,我要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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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