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八、計畫趕不上變化

星期一下午是堂選修課，雖然我對詩選的喜愛程度很高，不過想到蠍子我就一把無名火，下課鐘一敲我就急急忙忙地將東西全部掃進包包，不等其他同學有動作我就先行衝出教室。

把詩選丟給萃伊請她幫我帶回房間放，我跳上公車直奔N大。

東晃西搖地到了N大，因為太久沒坐公車所以還愚蠢地在大門前暈眩好一陣子……我依循蠍子回傳的簡訊走進校園，曲曲折折繞了一些路，遠遠地看見噴水池那邊坐了一對男女，女的剛好就是我的陰險友人。

看見蠍子站起來向我迎來，我第一個反應不是思考她身邊的帥哥是誰，也不是叫她的名字，而是——

「靠杯蠍子妳這渾蛋！」我握緊右手，一拳打向她毫無防備的要害！口中不忘怒吼。

滿意地看著蠍子摀著肚子倒在水池邊，只見蠍子爬起來，臉色鐵青地揪住我的手臂，在我耳邊低聲迸出一句話：

「幹，妳能不能好好說話啊！」

我冷哼了一聲，想到她這兩天居然真的都不上線就一肚子火，忍不住又開罵：「靠杯，妳這兩天到底為何不見人影？妳——」

「我沒戴頭盔回家啦！」

我還想開口再念她幾句，視線卻剛好落到蠍子隔壁的男人身上，我的嘴巴頓時僵化，然後原本要講的話就變成了單音節。

「咦？」

男人跟我發出了一樣的聲音，靠邀！我忍不住臉頰的扭曲，我相信我的表情現在一定很精彩。

是帥哥！而且是我認識的帥哥啊！

「墨塵？」

「九命？」

雖然我之前說我老是會忘記夢裡的情景，不過這個暱稱墨塵的帥哥實在是……不記得也很難，而且他在現實世界中跟遊戲裡長得一模一樣，完全沒有改動容貌，我一眼就看穿他是誰了。

什麼！墨塵居然跟蠍子念同一所大學嗎！

蠍子妳到底是前幾世修來的福氣啊，居然處在如此夢幻的場景裡，身邊還坐了一個帥哥，令萬千少女羨慕忌妒恨。

先努力壓下我的驚訝，跟蠍子再三確認他會上線之後，我的怒氣總算消散了，我坐在蠍子身邊，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

不要說覺得我最近好像越來越白目……因為我也這麼覺得。

「欸墨塵，你有沒有興趣來事務所上班？」問出來之後我覺得身周的溫度立刻下降……我說蠍子就算妳不喜歡我隨便攬客也不要這樣瞪我啦！

看看墨塵那長度剛剛好的黑短髮，深邃眼眸和遊戲裡的氣質一模一樣，顯得穩重可靠。不但高挑沉穩，而且看樣子他應該不只是關在書房裡做研究而已，一定有規律運動，看看那肩膀的線條，我敢打包票他衣服下面一定是結實的身體！

嘴角線條微微抿起，搭上俊挺鼻樑，一張臉幽深俊美、稜角分明……

不過長相英俊的黑髮帥哥對我露出抱歉的微笑，再加上蠍子的陰森笑容，我只好聳聳肩不再繼續問下去。

不拐墨塵進來還真有些可惜啊……他可是超有氣質的翩翩青年欸，事務所也缺這一款啊！

跟兩人一陣胡扯之後才得知原來墨塵是研究所的學生，從別的學校過來的他可是電子新貴，總之是個高材生就是了。

「蠍子，我要回去啦。」延攬失敗，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我站起身用力地往她背上一巴，聽見她的慘叫差點穿透耳膜。

「好啦！今晚遊戲見。」

跟蠍子揮手告別之後我往公車站牌的方向走去，N大真是比我念的S大大了三倍不止，光是要走回大門口就讓我累得半死了，簡直像是剛跑完馬拉松一樣氣喘吁吁……呃，應該是走這個方向沒錯吧？

剛剛怒氣沖沖，一路跑到噴水池那邊倒也不覺得如何辛苦，現在走回路就覺得簡直變成三倍遠啊～這莫非是沒有盡頭的天梯嗎……

今日北部難得有陽光露臉，烈日豔陽之餘天空一片雲也沒有，竟然和南部家鄉的陽光有幾分相像，都是強光高溫，一點餘裕也沒有。

今天出門時明明就沒有太陽，風也有點涼，害我穿了一件風衣出門，現在脫下來也沒有手可以拿，尷尬得要命。

我忍不住在心裡碎碎念，雖然解決了蠍子的事情讓我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這個時時跟我一起發瘋的好友，我可能也不會想在再玩遊戲了吧。純淨事務所也是，蠍子每次都會給我些建議。姑且先不論那些到底是良心建議還是陰險毒計……總之，我還真少不了這些好朋友。

我抬起手擋住眼前的陽光，因為今天光線太強，導致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怎麼感覺好像眼前的景色都扭曲了呢……剛剛果然還是應該逼蠍子帶路的。

人果然是不能對自己太有自信，真的做不到的事情，就應該不要強求才是……我任由清風吹拂，把我束在腦後的馬尾吹得飛揚，不過眼神卻透出一股枯萎的寒意。

我，迷路了。

居然在這種不熟悉的地方迷路！我剛剛一定是因為太高興所以頓時忘記了我其實是個路痴這件事情……天氣熱連思考都變得亂七八糟，腦中只剩漿糊了。

最恐怖的是，路痴就算是走直線還是會迷路……

「天啊誰那麼好興致在那裡曬太陽啊？」我看到大樓前方廣場有個人影躺在地上，忍不住碎碎念了一句，這種氣溫躺在外面難道不怕曬傷嗎？

……慢著，這畫面怎麼好像有點眼熟？

我錯愕了幾秒鐘，不死心地揉揉眼睛。總覺得眼前的畫面有種莫名的既視感，好像我不久前也曾經看過，而且還是經常看到。對於這種有個人在旁邊懶洋洋曬太陽的場景我有印象，肯定不是在動物園裡看到的！

怎麼好像……不可能啊！我可是很會記人的！

正當我呆立在原地，絞盡腦汁飛快翻找記憶的同時，對方剛好緩慢地坐起身，也不急著站起來，對於我這個不速之客完全沒有一點在意。那個青年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姿態優美得讓我目瞪口呆。

「……你……是……」糟了！明明覺得對方很眼熟，卻支吾半天叫不出名字。反倒是青年轉過來盯著我，那半瞇的眼睛就像剛睡醒的貓，慵懶卻透出一絲清明，如琥珀一般通透。

青年的肩上掛著一副耳機，他輕手將其摘下，微風把他的長馬尾吹得飄起，明明剛剛在曬太陽還是那麼白。他下巴到鎖骨的線條美得讓人目不轉睛，尖細的下巴有幾分古典美，長睫毛襯著白皙皮膚幾乎一擊必殺。

帥哥！天宮系極品帥哥啊！他身邊彷彿有自動柔焦效果……我保證我沒有用傳說中的少女濾鏡來描述他，他真的就長這樣！

「九命？」青年倒是只用了一秒鐘就認出我了，他露出了然的表情，還喊了我在劈天裡的ID！

「你、你你……」我張大嘴巴，手指指著青年好半天卻擠不出個人名來。只有愚蠢地重複張嘴又閉上的動作，情不自禁地發抖。

我想起來了！他是……藍天白雲！

在劈天那個遊戲裡跟我是隊友，負責補血跟搖羽扇、總是瞇著眼睛曬太陽的悠哉道士！

如果我心中的扭曲及震驚可以具象化，那威力應該會等同於一百二十分貝的尖叫聲，跟飛機起飛一樣尖銳。

這個時候我就不禁要為我自己的眼睛哀嘆一聲，好個有目無珠……我的雷達一定是在玩遊戲的時候壞掉了！我怎麼以前都不覺得藍天特別帥呢？

藍天他根本——根本是標準的古典派帥哥啊！

看看他那晶瑩剔透的白皙臉蛋，不禁讓我聯想到長恨歌那一句「溫泉水滑洗凝脂」……才能描述出他的皮膚之好。

忍不住在心裡暗自罵了自己一聲腦袋抽筋，回過神來收起腦中的亂七八糟思想後，我才發現對方居然饒富興味地盯著我看，雖然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不過這可是現實世界啊！我的背上立刻爬滿了冷汗，生出一種想逃跑的衝動。

「九命妳怎麼會在這裡？」天宮系帥哥藍天站起身，輕飄飄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還是笑得那麼朦朧。

「呃……藍天，你……你是N大的？」我呆滯了許久才擠出一個問句，熟料對方只是輕輕一笑，差點沒讓我被帥到昏倒。

「N大不錯，太陽很好。」藍天輕輕一歪頭，吐出一個神祕的答案。

「我……」我才想再講話，卻發現我的舌頭好像罷工了一樣，縱使我腦中充滿了問句，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看看藍天白雲的長相，我幾乎被磁鐵吸住了視線，完全無法從他臉上移開，然後視線落到他因為剛剛躺在地上而有些微亂的頭髮上……

「等、等等！」我頓時間就忘記了我剛剛還想要努力保持冷靜，理智線一秒崩斷，我指著他的鼻子幾乎尖叫出聲：「你、你居然留長髮？！」

「嗯，怎麼了嗎？」

藍天棕色的頭髮柔順地在後紮成長馬尾，低綁的馬尾髮尾微翹，嘴角的微笑和遊戲裡如出一轍。他伸手順過他的髮尾，修長手指襯著髮流居然有種莫名的性感，他眨眨眼睛，深棕色瞳孔在陽光下一閃一閃……

「你、你——」我覺得我快被眼前的男生電暈了，但是這件事情太重要了！我非得講出來不可，我激動得差點就上前拉他的頭髮，不過還好用盡全身力氣忍住了：「你居然留長髮！那你為什麼在遊戲裡是短髮？！」

「咦？」藍天像是有些意外地盯著我看：「只是覺得遊戲裡長髮有點麻煩。」

「長髮比較好看啊！」我忍住自己逐漸拔高的音量，不過拜迷路之賜，這裡人好像不多，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而且你不是道士嗎！道士應該就是長馬尾啊！」

藍天眼中有抹訝異快速閃過，然後又恢復那雲淡風輕的笑意，他藍天輕輕笑了幾聲，琥珀色雙眼向我飄來，我頓時覺得有火焰往我的臉頰上燒。

「……咦？妳和遊戲裡好像不太一樣。」

超丟臉啊！

我在遊戲裡因為是虛擬世界所以髒話都不收斂的，當然也臉都很臭，沒事就亂踹草地幾腳……死定了，我的偽裝要全毀了！我在藍天心中的樣子不會是個暴力的神經病吧！

雖然我沒氣質是眾所皆知的事啦，但是對於一個不熟的異性，基本的尊嚴我還想要保留好嗎……

希望我的反應沒有太明顯，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開口：「我——」

「九命？還是你要告訴我妳的名字？」藍天轉過頭來向我微笑，面對那雙眼睛我的怒火就好像瞬間被澆熄了，半點怒氣都發不出來。

藍天的五官端正秀氣，挑不出半點瑕疵，他本人和遊戲裡一樣都是這樣不慍不火的，只要一句話就把人都堵得說不出話來了。根本是我的剋星吧……

「隨、隨便啦。」我因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懊惱，嘖了一聲別過頭去：「朋友大部分都叫我杉杉，你想叫哪個就叫哪個吧！」

天啊我在氣個什麼勁啊！？

藍天這種款在我心中的分類稱為天宮系帥哥、古典派美男，更簡單易懂的說法是古典美妖孽帥哥——眼角眉梢好像欲語還休，不過一個眼神就風采萬千，皮膚好到千人羨、萬人妒，薄唇微抿起的角度恰恰好形成種勾人的樣子，紮在腦後的長馬尾就不用說了，隨風飄揚的模樣簡直如同靜畫，對少女而言是種神祕的吸引力。

我覺得這個世界可能快要毀滅了，古聖先賢的典籍、中庸第二十四章說：「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今天居然讓我遇上了一個妖孽帥哥，我沒有將他立即斬於劍下，反而做了一件重大決定——

「藍天，加入我的事務所！」我認真地瞪著他，堅決地吐出剛剛就在心裡打轉的句子。

哇！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啊，想當初拜託Kevin加入的時候我簡直想把自己埋進土裡悶死作罷，沒想到才過多久而已，我就可以姿態強硬地向一個剛見面的帥哥說出如此不要臉的台詞了！

好吧，雖然藍天也不算是初次見面啦，畢竟我們在遊戲裡就認識了，但是面對面跟他這樣說話，還是第一次啊！我的厚臉皮技能都要突破一百級了！

「事務所？」藍天瞇起眼睛，輕柔地重複關鍵字，我連忙用力地點點頭，開始解釋：「是我跟同學開的事務所，專門……呃，出租一日男友。」

講到重點的時候還是底氣不足了一下，我面對藍天有點玩味的眼神，整個背頓時覺得有點涼颼颼，好像剛剛的高溫是我的錯覺。

哇，這是怎樣，藍天的眼神會勾魂！被他一盯就移不開視線了，難道他是狐狸精轉世不成……

「一日男友？」藍天的眉毛微微挑起，一抹疑問逸散在眉角，轉眼間他又回到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只見他勾勾嘴角，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我一直笑，笑得眼角都好像要流出蜜糖來了……

「對、對啦！」我揚高下巴，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藍天莫名就覺得心虛，他那種淡然的態度跟遊戲裡一點差別都沒有，似乎什麼都不懂，但又什麼都聊若指掌，一副賽諸葛的樣子。

所以在他前面我也會不自覺地把本性的黑色部分全部發揮出來，反正遊戲裡沒形象那面他已經看習慣了！

……誰說我找藉口的！

「總之你加入就是了，拜託！」

我盯著藍天的琥珀色眼眸，很努力讓自己不要被媚術所迷，然後提心吊膽地等待他的答案。果然還是會覺得有點害怕，這不是遊戲，藍天會怎麼樣？正常人遇到一個神經病的時候，多半都會選擇轉身逃跑之類的吧？

雖然藍天白雲是個不按照牌理出牌的人——話說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不過我這樣突然的問句，他會怎麼回應？

呃，我後悔了，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要好好地旁敲側擊一下。

只見天宮系藍天又揚起嘴角，懶洋洋地撓了撓後腦杓，細軟的髮絲立刻翹了起來，他瞇著慵懶的細長眼睛，在陽光底下好像有水波粼粼。

他先是輕笑起來，笑聲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而後他才緩緩開口……

「九命，妳那邊的太陽好曬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