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十四、花言巧語枉斷腸

 

有時候其實我對自己感到有點絕望，有時候人類的個性是天生的，就算你後天想要努力彌補也很難改變天性。就比如其實我不太會察言觀色，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別人，等等的。

其中最悲哀的一件事是……不管我昨天晚上幾點躺床，我在早上九點半都一定會醒來。

早上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全身上下都還在睡眠中，唯一清醒的只有我的意識，痛苦非常。

掙扎了十分鐘之後我好不容易拖著沉重的身體走進浴室，梳洗過後才覺得稍微有精神了點。

看看床鋪……不意外在望果然已經起床了，他的位置已經空了，不過人不見蹤影，可能是去附近晨跑吧？

我輕手走出房間，走道上的空氣涼涼的讓我精神一振，反正中午十二點才退房，十一點再叫醒這群人就好了吧。

剛睡醒肚子也還在睡覺，所以我一點也沒有想吃早餐的慾望，昨天藍天給我的烤肉好像還在肚子裡面的感覺，我在一樓大廳找了個位子坐下，打開平板把昨天發生的事記錄下來。

昨晚水嵐到底是純粹在搭訕，還是……

我不禁嘖了一聲，水嵐的確和平常的樣子不一樣啦，我又不是沒看過他對初次見面女孩的舉動，不過要說一見鍾情什麼的也太牽強了吧！

「九命，早安。」

我愣了一下，會這樣叫我的也就只有……果然是藍天。

藍天一邊打哈欠一邊朝我走來，我倒是有點意外他居然沒有睡到十一點，不是每天都在想睡覺嗎？

馬尾還是一樣隨意綁在後面，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古典美……真想看藍天穿古裝……雖然在遊戲中他穿的道士袍，但是不是長髮還是少了那麼一點味道啊！我扼腕。

「早安……你要吃早餐嗎？」

「喔，好啊。」

原本是隨口問問，不過既然藍天這麼說了，我們就往餐廳的方向移動，民宿主人一邊碎碎念說現在年輕人都好晚起啊！這樣對身體不好，要早點睡巴拉巴拉的。

我只有乾笑以對：大娘啊，妳不知道樓上還有一堆人在夢周公啊！

跟藍天在窗邊的位置坐下之後我順手放下窗簾擋住陽光，太陽對女生來說可是大忌啊！而且初夏的陽光一樣是殺傷力十足的！

不過對面的藍天看見我的動作立刻露出哀愁神色，我悚然一驚，猛然想起藍天喜歡曬太陽……失算失算，只好折衷放下一半就好了。

「妳有帶手環啊。」

開始吃飯之後藍天突然殺出一句話，害我錯愕了一下，才會意到原來他指的是那天在商店街他買給我的皮手環，因為樣式我也很喜歡，就帶著出門了。

「嗯，有啊。」我有點尷尬地搔搔頭：「謝謝你啦。」

「沒什麼，是謝禮。」藍天沒頭沒尾地丟出一句話，害我心裡疑問大盛卻不敢問。

事務所裡就屬藍天讓我最摸不透了，他會答應我莫名其妙的要求，就表示他應該是很好說話的人吧？可是我還是對於他的思考模式完全無法理解，真不知道為何蠍子可以跟他那麼有默契……藍天真的很像是外星人。

我只好支支吾吾地蒙混過去，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盯著手掌心的鮮豔陽光，露出微微的笑意。

好帥……我咬住嘴唇以免自己不小心叫出聲音來，然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藍天也有帶那天買的手環，銀色掛飾在光線下閃動光輝。

藍天帶這種飾品也很好看啊，果然帥哥就是不管做什麼打扮都會讓人心曠神怡，我不禁開始幻想藍天做搖滾樂團打扮會是什麼樣子，應該可以殺死台下的少女……

「九命，昨天沒上線……不知道蠍子會說什麼。」

「啊……」從藍天彈電吉他的畫面中驚醒，我連忙回應：「我有和蠍子說我這星期要出門，應該不會怎樣吧。」

藍天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盯著我看，淺色的眼睛簡直就像真的琥珀一樣有點點的閃光，看得我有半秒的失神。

藍天難道學過催眠嗎……怎麼一看眼睛就讓人移不開視線啦？

「九命妳……」

「欸？」

「啊～品杉學姊怎麼不叫醒大家！」

才思考著到底怎麼跟藍天聊天避免氣氛太乾，就聽見水嵐的聲音從後面襲擊過來，連帶打斷了藍天剛才要出口的話，一大早……好啦其實也不早了，就聽到這麼具衝擊性的聲音讓我有點恍神。

藍天剛剛原本要講什麼？害我突然在意了起來。藍天又繼續吃他的土司，一邊在上面抹上奶油，我只好放棄追問。

「我看大家都還在睡覺嘛……」我讓水嵐在旁邊的空位坐下，他立刻向櫃台要了一杯黑咖啡，然後用一種優雅的大少爺姿勢開始啜飲。

我用奇怪的眼神開始上下打量水嵐，嗯，容貌俊雅，穿著、舉止、家世無一不是優等，光這樣評價的話簡直是萬中挑一，只是內在就不得而知了，打上一堆未知的謎之問號。

水嵐說對嚕嚕咪一見鍾情不會是真的吧？這樣想有點失禮，不過這美少年前科累累，被砸雞蛋也是自作孽啊！

「……水嵐，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嗯。」水嵐睜大眼睛看著我，藍天也好像知道我要問什麼一樣瞇起眼睛。

「你昨天的告白……」一開口就覺得我好像是擔心女兒被搶走的老爸，嚕嚕咪看看我還幫妳把關欸，要好好感謝我。

水嵐放下杯子，露出了我從來沒看過的表情，他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回憶般喃喃自語：「告白……我老是失敗……昨天的，是……」

我從來沒看過這樣子的水嵐，他常帶的笑容不見蹤影，反而露出了一種迷惘的神色，望著餐廳外面的小庭院出神，但是瞳孔中反射出的，卻是更多陌生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有點……感傷？

之前對水嵐的感想還是停留在會對少女亂放電的少年上面，雖然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過卻一直不清楚他在追求什麼，到底為什麼要一個女友換過一個呢？

話說他說的告白失敗也讓我覺很詭異，那你的小女朋友是怎麼來的啊？

水嵐今天明顯沒有很用心打理自己，辮子亂糟糟的，一些髮絲微微亂翹，斂去笑容的他好像是在夢囈一樣，用一種柔軟的音調繼續說：「所以，好不容易才……」

我看見水嵐握著瓷杯的手一緊，露出了堅決的神色。

我低下頭猛喝豆漿，裝作沒有聽見水嵐茫然的回答。我想這種敏感的問題還是留待後日再商量好了，突然觸碰到他人的內心，還是讓我覺得呼吸困難。

唉，所長還真不好當，看來還是要兼任煩惱諮商師，我可沒修過心理學啊……我暗自感嘆在心，然後吃掉了藍天夾過來的馬鈴薯。

 

+

 

收工回到台北之後馬上就要迎接期末考了，兩個星期的時間飛速過去，我和萃伊最近就寢的時間越來越晚，光跟報告奮鬥就忙不過來了，不過CASE最近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到了期末，好多女孩子都指名要男友陪著逛街紓壓。

雖然存摺裡的數字有向上累加，不過精神上的疲累更是以可怕的速度推疊。由於台中一行的夜晚太過晚睡，導致我接下來一個星期都萎靡到不行。

大家都還是大學生忙著準備考試，比較悠哉的也就只有那個已經畢業了的在望和考試很少的水嵐了，所以多數Case都丟到他們身上，幫忙分攤工作量。

我咬著蘇打餅乾，眼神悲壯地盯著後天要考的文字學，雖然理論等等都不是問題，但是要把他全部背起來，我還是缺乏了那麼點信心……而且腦袋又不爭氣地一直回想昨天會議上的報告……

因為期末考的關係，會議由星期四改到星期天，畢竟期末考週，Kevin、雪齊星期五都還要考試，不如周末解決工作的好。

由於台中行消耗過多體力，所以之後的任務就由大家認領自由放生去了，我最近有跟到的，只有大家陪著逛街的幾個Case。讓我再將時間點倒帶一下。昨天的會議上我記得明顯疲累的眾人圍在桌邊，由在望先會報。

「夜衝的地點蠻近的，大概三點就回來了。」在望還是一臉爽朗，完全看不出來他有熬夜過的跡象：「嗯，請我載的女生人很好，如果可以不要抱我抱那麼緊就好了。」

你被吃豆腐了啊！在望學長你這樣出社會不要緊嗎——你被上下其手而不自知這樣不行啦！

「嗯，對方跟我串通好了，我只要當她的乖巧小男友就好。」接下來是水嵐，他歪了歪頭，吐出了任務大致上的內容：「其實從頭到尾我都只負責喝飲料，然後說『對，她是我女友而已』。」

然後輪到Kevin和藍天，只見Kevin的臉色有種微妙的尷尬，在萃伊追問之下，Kevin才有些遲疑地開始交代過程。

「到了KTV之後進的是最大的包廂，人比我想像中還要多。」Kevin一邊回憶，不知為何看來心有餘悸：「他們很快就起鬨著要開酒……」

「我只記得唱了兩首歌，Kevin讓大家很驚豔。」藍天的表情看起來竟然像忘記了那天的事一樣，過了幾秒才說出這句話。

「……尉廷被灌酒。」Kevin嘴角抽動了兩下：「然後沒多久就睡著了……」

「什麼！？」藍天的酒量這麼差！？

藍天居然少見地露出思考的表情，我心中立刻大叫不妙。

「放心，我有拉住想偷親他的女生。」Kevin補上一句話才讓我鬆了口氣，做這行還要擔心被強吻，看來我要再修改一下條款了。

唉，不過雖然話是這麼說，我還是很想看藍天醉倒的樣子。什麼貴妃醉酒之類的……咳！

短暫回想結束，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想把藍天抓來特訓的衝動，不會喝酒這樣不行啊！那可是我們以後出遊會必備的東西，不會喝不是很無聊嗎！

再說，開會那時候我有偷偷觀察水嵐，不過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自從台中那頓早餐之後水嵐也沒有再和我有過類似的對話了，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考完試之後我再來問水雲好了。

放下筆記本我哀愁地看著萃伊：「我累了，我想出去玩。」

「我也想。」萃伊一把將書丟開，課本就掉到床上：「我想買洋裝啦！」

「明天我只考一科通識欸。」我翻翻行事曆，流下兩滴感動的眼淚，我離解脫的日子不遠了啊～

那科通識都是老師在講他的家庭瑣事……什麼瑣事？就是他跟老婆你儂我儂的甜蜜生活，還有女兒如何、兒子怎樣，只要把重點背起來包準就有八十分，好混第一。

正盤算著明天下午去地下街轉轉，順便跟一下藍天的Case，我的螢幕就開始閃爍不停，顯示著收到新訊息。

真是不得閒，唉。

打開通訊軟體，發現是水嵐少爺丟來的訊息。

 

水嵐：品杉學姊救命！

杉杉☆期末虛脫我好累：怎麼了？

 

不要直接丟這麼衝擊的句子過來好嗎？我好怕水嵐接下來就說他被綁架了，要我拿贖金去救他……話說他家如此富貴，應該也不要找我求救吧？有錢人真好。

這麼說的話，他會找我果然就只有那個原因吧……

 

杉杉☆期末虛脫我好累：幹嘛？我不會給織之的電話喔。

水嵐：不要這麼無情嘛！

杉杉☆期末虛脫我好累：休想

水嵐：啊，學姊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了

 

這是怎樣是在玩海龜湯嗎……我無奈地答應他，心想不要太誇張的問題應該都沒關係吧？我就盡我所長的本分就好了，其他時候還是當中立國比較妥當。

嚕嚕咪啊，我沒有出賣妳喔！

水嵐緊接著丟了好幾個問題過來，除了詢問嚕嚕咪念哪所大學之外，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諸如說玫瑰花茶和薰衣草茶我會選哪個之類的，真不好意思我剛好兩個都不愛，我比較喜歡洋甘菊。

水嵐問了沒五分鐘就匆匆下線了，雖然我知道他多半是要去計劃如何接近嚕嚕咪，不過這我也管不著，只當作小男生發瘋就好了，嚕嚕咪八成也不會看上水嵐，畢竟她喜歡的是可靠體貼的男性。

說到體貼……我頭痛地揉揉額角，打開我的電子行事曆。

「下午兩點才考試……大概三點就能交卷了，四點還能過去地下街。」我在行事曆上新增了四點到地下街跟隨的行程，頭也不抬地問萃伊：「欸萃伊，明天下午我要去地下街晃一下，一起去吧？」

「好啊，不過我考到四點欸，不知道能不能提早交……」

下午我們的課不一樣，她那堂通識課要背的比我多了不少，我憐憫地望著她：「乖啦，趕快把秋瑾啊慈禧啊處理一下，我們明天就可以逛街順便跟隨了。」

「喔，是那個大姐姐指定體貼男友的Case嗎？」萃伊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抬起頭，不過臉色有點微妙：「不過我記得接這個Case的是藍天？」

「對啊。」

「為什麼！他明明是外星人！」萃伊表示完全無法理解，她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體貼男友應該派Kevin吧！」

「可是他要考試——啊別搖啦！藍天也可以的吧！」先喊完之後我才心虛了一下，其實提到體貼這個關鍵字我第一個想到的其實是藍天而不是Kevin，不過當然我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在劈天裡藍天是補師，加入事務所的時候給我一種……他其實雖然一副愛睏樣，卻一直記得我說過的話，所以很自然就會聯想到他嘛。

「唉唷，管他的，妳明天要不要去啦！」我拍開萃伊的手，她立刻點頭如搗蒜。

「要啦要啦！逛街紓壓啊，我要買髮夾！」

懶得吐槽她髮夾已經多到爆炸，我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後縮回去看我的書。眼神才轉了半圈，就看見通訊軟體顯示有一行未讀訊息：

學姐，等我的好消息。

……水嵐，你不要這樣說話，我會很害怕你做出什麼恐怖的事。

看看水嵐已經顯示離線了，名字顯示呈灰色，應該是已經跑去實行計畫了吧，姑且不論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半，感覺水嵐就是個行動力很強的傢伙，標準的熱血青春美少年。

回憶起不久前他還拉著我的手散發閃亮光波，或是到處看到正妹就想搭訕，剛剛的他簡直像被什麼附身了一樣。雖然沒有直接看到他的臉，還是感覺得到他的決心。

水嵐或許意外的好懂也說不定？看他這種積極態度，說不定真的可以打動嚕嚕咪。我喝了一口茶一邊想著，該不會我畢業後就要準備包紅包給他了？

想到就全身冷汗，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好了，七月快到了欸我覺得有點恐怖。

隔天我輕輕鬆鬆地解決了那科考試，老師簡直是慈祥和藹的神，最後一題居然是問學生對這堂課的感想，占分二十。當下我就老大不客氣地半真半假地恭維了一番，最後寫上：老師家庭好幸福美滿，我很羨慕。OVER！

這種需要賣弄文筆的題目最適合我了，也不想想我是幹什麼吃的！這對我來說不過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信手拈來不花力氣！

走出教室之後不意外才兩點五十分左右，我和萃伊約好四點再打給她，我考完試之後就先去地下街找藍天會合，他和對方好像是約了三點半吧？

利用捷運我很快地就來到地下街了，遠遠地一眼就看到藍天靠在旁邊的柱子上盯著平板，不知道在幹什麼，身周還是自帶自動柔焦效果，整個人朦朧充滿仙氣。

好不想靠過去啊！我不禁生出了自己很卑微的念頭。

「啊，這裡。」反倒是藍天先發現了我，對我招招手，露出一絲沁涼笑意。

我盯著藍天的鎖骨一邊走過去……穿衣服要好好穿啦，不要隨便把鎖骨露出來……先生你穿的衣服領口差點要露肩膀了這樣沒問題？我以為這是水嵐或雪齊才會有的打扮。

「你好早到。」我好奇地瞄了他的螢幕一眼，他剛才好像是在和誰聊天，不過已經把畫面關掉了，我也不好意思問。

「今天很閒，就走路過來，順便曬曬太陽。」他慵懶地回應。藍天的皮膚還是一樣白嫩到好像能掐出水來，我羨慕忌妒恨，只好點點頭住嘴。

為了轉移微妙的尷尬感，我只好四處張望，想看看委託人是否提早抵達，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藍天似乎正盯著我看，那種觀察般的視線讓我有點不習慣。

回過頭剛好對到他微瞇的眼，一瞬間好像流轉著異樣的光華，我愣了一下：「怎麼了？」

「……我剛剛，有在那邊看到水嵐。」藍天頓了幾秒，然後微笑著吐出這句話。

……我敢打賭他原本不是要講這個！

「什麼？」不過他的發言還是成功地讓我轉移了注意力，我大驚失色：「在哪裡？！」

水嵐那傢伙不會又在搭訕了吧？昨天才跟我問了一推問題，難道不是要去追嚕嚕咪嗎？

「等一下！」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轉過身拉住藍天的衣服：「你沒有跟水嵐說什麼吧？我說吱吱的事。」

「嗯……」藍天思考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快睡著的樣子：「他知道我們同校……」

廢話，就算你不用告訴他，他從夜市那時候的情況也多半猜得到……啊！所以其實我根本就太小看水嵐了嗎？說不定他是如同亞森羅蘋般的人物，膽大心細、還很有女人緣？

「他沒有問什麼，只是好像在趕時間。」藍天沒有掙開我的手，我們就維持著這個詭異的姿勢對話，過了好幾秒我才訕訕然地放開手。

問藍天也得不到什麼好用情報，我還是靠自己吧。反正水嵐做什麼，應該也不會對事務所造持什麼不良影響才對，我應該放寬心。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藍天嗎？」

才想開口跟他道歉，說我抓他的衣服不是故意的，就聽到一道沉靜的嗓音自旁邊插進來。

我錯愕地回頭，就見一個打扮很上班族風的長髮女生站在旁邊，臉上沒有笑容，只是很認真地盯著藍天的臉，像在審視什麼，讓我直覺有點怪異。

不過這個應該就是客人無誤了，我就算再疑惑也沒有大牌到指著客人問東問西的地步，畢竟付錢的老大嘛！

「嗯，我就是。」藍天靜靜揚起笑意，不像平常對我的表情，工作時候的藍天變得比較有神采的樣子，好像一點睡意也沒有，不過卻多了種微小的距離感。

我沒有多說什麼就默默退到後面去了，既然是別人的約會，我當然沒有必要當電燈泡啦！

目送著藍天離去，我刻意在原地等了一下子，手指滑過平板的時候突然想起某個被我遺忘已久的情報，是水雲不久之前告訴我的。

台北車站的地下街，附近好像有水嵐學校特約的錄音室……？

我回頭確定藍天和那個女生已經慢慢走遠，在心裡悄悄和藍天道聲歉，在原地煩躁地踏步了一會。

藍天的工作應該是沒啥好擔心的，就算那個女生都不笑，藍天應該還是可以好好地陪她，憑他那張臉，我想應該很少有人不滿意才是。

水嵐……昨天的網路對話讓我還是有點在意，我毅然決然傳了條訊息給萃伊要她到了先跟一下藍天，就往最近的出口走去。

呃，雖然我是個路痴，不過按照地圖和水雲給的資訊來看，錄音室應該離這裡很近才對，希望我可以順利找到。

離開地下街的冷氣我立刻感覺到所有熱氣都往上衝，額角立刻滴下汗水，害我差點直接放棄移動。

好熱啊～后羿大大你為什麼當初不把最後一個太陽射成半殘呢！這樣後世的人就不會要在三十幾四十度的高溫中走路了！這是會死人的啊！

心理就算髒話飆再多，氣溫也不會變低，悲傷的我只好盡量躲在騎樓的陰影下，企圖找到我的目標。

到底為什麼藍天喜歡曬太陽……這跟本是本世紀最難解的謎。

走了大概五分鐘，我就看見水雲跟我說過的地標小七招牌，往上看有個小小的藍色招牌寫著什麼錄音室的，字體小到爆炸，這是蓄意讓人找不到嗎！

其實我並不確定水嵐到底在不在這裡，只是聽水雲說，水嵐最近的工作常常都會在這裡進行……我是腦袋進水了嗎？隨便跑來也是很有可能撲空的吧。

我揉揉額角，覺得自己有點魯莽，不過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推開錄音工作室的玻璃門，冷氣撲面而來讓我的腦袋冷靜了一點。

工作室櫃台那邊只有一個年輕女生，打扮很隨興，帶著粗框眼睛，看見我進來就瞪大眼睛開始劈哩啪啦。

「欸？訪客嗎？不好意思等我一下喔！」然後她奮力抱起手上那推資料，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抱歉抱歉，我把這疊劇本送到——哇啊！」

我還來不及回她半個字，她手上的資料就以驚人的氣勢掉在地上，呈現一種詭異散亂的美感。

「啊啊啊啊——又要重排啦——」

「……妳需要幫忙嗎？」

在我幫忙女生整理好資料之後，已經是十分鐘的事情了，她熱情地拉了張椅子要我坐下，我也就老大不客氣地坐進櫃檯後方，標準的鳩佔鵲巢。

「嗯，所以妳是來找人的囉？」女孩咬著鋁箔包飲料的吸管，有點口齒不清地說道。

我抓著剛剛女生請的飲料點點頭，雖然鋁箔包冬瓜茶有點太甜，不過因為天氣很熱，這個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妳要找誰？」女生睜著閃亮大眼睛問我，感覺是很熱心的樣子，剛剛的小插曲也讓我對她生出幾分好感。

「喔，水嵐，妳知道嗎？」

「水嵐嗎？！」櫃檯小妹突然放大的的音量讓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收緊手掌的下場就是冬瓜茶被我擠出了幾滴落到我的褲子上……嗚嗚，這件是白色的欸，不要這樣對我，我恨手洗！

「怎、怎麼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準備看情況不對立刻逃跑。該不會水嵐風評甚差，連櫃檯小妹都曾經遭他毒手？

「呀，沒有啦，只是……」小妹嘟著嘴的表情和雪齊有點像，只是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憨：「水嵐最近工作狀況很糟欸，真不像他。」

「咦？」聽到意料之外的情報我不禁愣了兩秒鐘。小妹所言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水嵐那副吊兒啷噹的樣子是源自他的自信，所以他應該對於學校課業和工作都很上手才對。

難道事實不是如此嗎？

「唉唷，水嵐很有天分妳也知道吧，老師都很喜歡他，但是……」

我不禁豎起耳朵，想挖出一些之前我不知道的秘辛，看來我這個所長還是當得不夠稱職，員工的小秘密我都一概不知。

話雖如此，就連身為他親姊的水雲都不知道的事，水嵐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

 

結束了跟小妹的短暫對話之後，她就領著我走進後面的錄音室，一間間的玻璃小房間好幾間裡面都有少年少女的身影，他們專注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放輕腳步，以免驚醒了他們的夢境。

「到了，在這裡。」

小妹的話語讓我抬起頭，看見門上面寫了個「6」，玻璃後面就站著水嵐。

水嵐的側影看上去有點陌生，他臉上絲毫不見平時的戲謔，反倒有點……緊張？

在走道上只隱約聽見有些細微的聲響，更清晰的句子是一句也聽不見，我被水嵐的樣子吸引得移不開眼睛，他講了幾句話後就閉上眼，嘴角微微抿著好像在壓抑什麼，雖然看到他嘴唇蠕動，卻判斷不出他講了什麼話。

他的手滑過自己的喉嚨，好像身陷在另類的夢境裡，睫毛搧動了兩下，就如蝴蝶撲翅的樣子，在臉頰上留下一抹陰影。

好想聽水嵐錄音啊！他那把聲音真是太招人了，如果是用深情的表情說出告白，我覺得全世界的少女就會直接滅亡！從此世界上只剩男性……聽起來蠻恐怖的，我還是不要想像好了。

「唉，又來了。」小妹幽幽嘆了口氣，像是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

此時水嵐的視線恰巧轉向這邊，和他對上視線的我只好抬起頭露出微笑：「嗨。」

「品杉學姊？！」水嵐回過頭的動作頓時就像慢動作撥放，他的錯愕表情凝固在臉上，雖然聲音被隔離在玻璃室裡面，不過我還是從他嘴形中知道他在喊我。

因為回頭過猛，水嵐不小心扯到電線，導致他頭上的耳機整個滑下來，撞到他挺拔的鼻樑，抓過的頭髮瞬間亂糟糟，看起來有點狼狽。

雖然聽不見聲音，不過看起來就很痛的樣子，我看見水嵐的眼角噴出淚光。是我的錯覺嗎？怎麼覺得水嵐好像變笨了……

我才發了兩秒的呆，水嵐就從錄音室裡面像一陣風一樣捲出來，他開門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對面還有一個女生，可能剛剛角度不對所以被擋住了。

呃，這樣打斷水嵐的工作好嗎？我生出一絲愧疚，不過立刻就煙消雲散了，因為水嵐衝出來後砸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品杉學姐，我等妳好久了！」

「……等什麼？」話要說清楚啊底迪，人家會誤會我們關係不純的！我臉色大變，一把揪住水嵐衣領：「你不是在工作嗎！」

「我、我……」水嵐別開頭，臉上掛著有點不馴的表情：「我沒心情嘛。」

我想將他就地正法！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下這衝動，對旁邊的櫃檯小妹道了聲謝，她開心地向我揮揮手，向水嵐丟下一句「休息十分鐘」後就以小跳步離去。

目送小妹離去之後，我用眼角餘光看見錄音室裡的女孩也摘下耳機，走到旁邊喝水休息。

看來我應該有點時間可以跟水嵐講話，但我還沒開口，就被水嵐一陣語句堵得說不出話。

「品杉學姊，怎麼這時候才來看我啊！」水嵐的眼睛閃著美少年光芒，剛剛他衝出來的時候又撥了一下頭髮，現在恢復成那個瀟灑公子哥，根據他的既定模組對我放電中。

……自從水嵐在夜市裡對著嚕嚕咪告白之後，我好像對他有點抵抗力了，雖然還是很想把耳朵拿個耳塞塞住，不過至少不會因為他的動作而心動……我是不會承認我有動心過的！

「什麼意思，你不好好工作一直在等我探班嗎？」我挑眉，戳了戳水嵐的無頭以示懲罰：「做事就要全力以赴好不好。」

「嗚，學姊明明就知道我會在這裡工作，讓我抱持點期待嘛！」水嵐故作可憐樣低下頭，用四十五度角看我，眼角閃著可疑的淚光：「有漂亮女生來探班，效率就會上升啊……」

我的額角爆出一條青筋，心念一動之下順手直接揪住他的領子：「喂，我有話問你啦！把那套花言巧語收起來！」

看來櫃檯小妹剛剛跟我說的句句屬實，水嵐他的搭訕技能根本就是怪病，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皺眉盯著眼前的美少年，水嵐眼裡有被我嚇到的情緒，顯得有點錯愕而一時間停止了動作。

「學姐，妳好兇喔。」水嵐很快地回復正常，眨了眨水亮的眼睛，聲音還是一樣好像可以滲出蜜糖來，我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才好不容易重新正視他。

「學姐說要問我問題，不會其實是要告白吧？」水嵐嘴邊的笑容還是很輕鬆，笑得好甜害我看得都要蛀牙的感覺：「可是我喜歡的是織之學姐，雖然送了禮盒給她，還沒收到回音，不過學姐妳還是死心吧！」

我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很快——因為很生氣，水嵐這種說話方式真讓人受不了，各方面來說！

話說禮盒是什麼玩意兒？水嵐啊，不要你追著追著就把我家嚕嚕咪送進醫院裡啊！

「……水嵐，你沒開竅。」

「……什麼？」水嵐慢了兩秒鐘才吐出這句話。

嗯，我上下觀察了一下對方：身高目測一七多，還有成長的空間，打扮風格很強烈，最重要的是那張臉根本沒得挑，最重要的那條聲帶應該要被列為女孩迴避榜上第一名。

水嵐驚愕的表情雖然一閃即逝，不過我卻捕捉到他眼底瞬間閃過的情緒，那裡面的稚氣看起來比較真實。

櫃檯小妹剛剛跟我說的話語從我腦中閃過，將其與眼前的少年重疊，我就好像立刻想通了什麼。

「學姐，我聽不懂妳的意思。」水嵐皺著眉，不太高明地避過我的視線，不過我不容許他轉過頭，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我說的是你的女朋友們，她們都不是你的女朋友，對吧？」我試圖從水嵐的臉上捕捉到更多情緒，不過從他的側臉我只能看出他的臉色莫名難看。

開了頭之後就無法停下來了，像剎車失靈的賽車向前暴衝，我思索著比較不傷人的言詞，希望我講得不會太直接。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太會拐彎抹角就是了。

「你是因為工作和學業遇到瓶頸，所以才會不斷地找女孩聊天，類似一種安慰作用吧？」我回憶剛才櫃檯小妹說的話，她說水嵐非常自負，在學校一向都學得很快，也聰明非常，幾乎沒有課程難得倒他。

直到二年級開始的練習為止——水嵐在某些時候很奇怪，尤其是開始接些工作之後更是如此。據小妹的說法，水嵐他會在某些橋段瘋狂失誤，導致進度延遲到合作的女生都不耐煩的地步。

所以跟水嵐合作的女生都不太喜歡他，這實在是有點不科學。

想想以水嵐的情聖性格來看，他怎麼樣都不會讓對面的女孩子生氣才對，用溫言軟語哄騙得對方心花怒放還比較合理，既然連他的花言巧語都沒有用，應該就是他真的對工作難以上手吧？

雖然很難想像，不過這應該是很接近事實的推斷了。

水嵐瞪著我——他的眼睛裡閃著謊言被戳破的光芒，還有我熟悉而無法理解的自信。

「品杉學姐說對了一半。」水嵐突然瞇著眼睛笑出來，而且是那種笑到快斷氣的大笑，走廊邊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往這邊看，我感覺到有少女漫畫男主角的光線從對面攻擊我：「我的確遇到瓶頸，但是女朋友的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

他聳聳肩，笑容變得有點褪色：「一直以來都沒有我做不好的事情，在星臨學院也是，我的聲音有很多人喜歡，老師也不例外。」

雖然我一直都知道水嵐很有自信啦……不過你這已經是自負到臭屁了喔？

即使心裡有種莫名的忌妒感，我還是很有自覺地沒把話說出口。因為這個樣子的水嵐感覺太陌生了，就像台中那頓早餐那時候一樣。

寂寞而孤獨的眼神。

「……因為我實在是搞不懂劇本所描述的心境，所以才會那麼做的。」他用手指敲著牆壁，迷惘從沒有這麼真實：「如果談了戀愛就懂了嗎？男主角為何麼會想幫女主角送便當，為什麼想看她笑。」

水嵐居然咬指甲！他今天也沒擦指甲油，我看見他的手指尖有點紅，一抹微妙的心疼掠過，我皺了下眉頭拉住他的手。

「不要這樣，是我不該問你的。」我心虛地開口，同時也有種罪惡感緩慢侵蝕我的心，讓我有點呼吸困難：「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水嵐眨了幾下眼睛，好像突然間變得更像小孩子了：「妳是第一個看穿我的人，而且我喜歡妳，所以沒關係。」

……救命啊，我是不是聽見了有點不得了的話？

好啦我知道水嵐不是那個意思，因為他看我的時候雖然一樣有種討好，卻沒有看嚕嚕咪的時候那種壓抑的神色。其實坦率的水嵐也挺可愛的……沒有距離感的大男孩很討人喜歡。

「水嵐，你真的喜歡織之？」掙扎了幾秒鐘，我還是決定問他了，這件事影響深遠，我一定要弄清楚並守護我好友的安危。

「真的啦！」水嵐立刻大聲抗議但是隨即聲音又弱了下去：「織、織之姐的聲音……」

「嗯？你說什麼？」我疑惑地拉長耳朵，不過還是聽不清楚。真不像平常話多的水嵐，他在學Kevin的蚊子叫嗎？

水嵐有些不情願地別開頭，不知道為什麼很像雪齊也有過類似的舉動：「就是織之姐的聲音……我很喜歡，有怦、怦然心動的感覺啊……」

我沒形象地張大嘴巴，看見水嵐臉頰微紅，我就知道大勢已去了，嚕嚕咪，我有預感妳惹到了一個牛皮糖，標明最高等級的，請妳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