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小情小愛〉

月島螢看著眼前比他矮上三十幾公分的女孩，思緒卻盤桓在教室裡，想著那名共進午餐，吃到一半卻把自己推出來的少年。直到女孩怯生生地呼喚他，他才恍然回神。

「月島君，那個……」

「喔，抱歉。」月島頓了一瞬，平常他都冷淡地拒絕前來告白的女孩，不會多說一句話，今天卻壓不住心理的焦躁，一句話不經思考已然脫口而出：「我有喜歡的人了。」

女孩強忍淚水離開之後月島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安靜地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麼會脫口而出那句話。他聰明伶俐，鮮少有他想不通的事情，用理性構築起來的他就連在比賽裡也依然不為所動，面對強大的敵人、對手的惡意挑釁，他都能冷靜地把情報翻譯成有用的資料。

最近他總是分神，上課時間他被老師點名，竟然有一瞬間答不上來，同學們不免露出震驚的神色，畢竟月島可是從來沒有在上課時發呆過的。

月島螢高挑帥氣，聰穎過人，從來沒有見他做什麼事情失手。冷淡地游離在眾人的交友圈附近，不冷不熱卻不令人反感，他冰涼不近人情，不如太陽那般熾烈地發光，卻依然有人前仆後繼地靠近。

從小到大，也就只有山口忠能和他當了這麼久的朋友。一起走路上學、學校也同班，社團活動直到晚上八九點，回家的路上也一起步行……除了沒有練習的周末和睡覺時間，他們似乎沒有分開過。

他是在不久之前隱約察覺自己的忌妒，那天練習完後影山飛雄正經八百地和山口忠討論起發球的威力問題，究竟要怎麼發，才能給我方製造更多得分機會。何況山口忠現在待在場上的時間也變多了，關於得分的配合，他和影山的溝通的確是必要的。

當時月島螢就站在網邊，雖然在練習，卻心不在焉，連單純的日向都看出來了，他那動物般的直覺令人感到警戒。

「月島你怎麼啦？肚子痛？」

「你哪裡看出我肚子痛了。」月島螢側過身，避開了日向的衝撞，他可不想因為和日向靠得太近這種愚蠢原因遭到影山敵視。

他知道自己在忌妒，但是更加鬱悶的是，他看不透山口忠對他的想法。總是溫和地微笑，被他叨唸一句，就會慌張地道歉。

說起來，他也只容忍山口喊他「月」。

他因為身周的吵嚷而回過神，扶了扶略微下滑的眼鏡，回到座位上。

同班同學對於這種情景早已見怪不怪，而山口忠坐在原位，便當已經收拾乾淨，正用橡皮擦在筆記上用力擦拭。月島螢眼尖地看見筆記本上有一道長長的鉛筆痕跡。

「月，你回來啦。」山口忠抬起頭對他微笑，絕口不提剛才的事情，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他莫名焦慮。

這個人這麼溫柔隨和，不像他刺蝟般全身是刺，喜歡他的人肯定也不少吧？前兩天他就看見同班的藤原搭著山口的肩膀，兩人有說有笑……體育課時同場地上課的二班女孩也時不時地偷看他……

他坐下來，動手解決剩下的午餐，卻食不知味，山口忠今天反常的安靜，一向由他起話題，他不開口，兩個人之間只餘下奇異的沉默。

月島螢乾脆戴上耳機隔絕四周的各種雜音，他們從未討論過這個問題，高中男生全心投入社團，雖然經常有女孩來找他告白，他也從未放在心上。他只是漸漸發覺山口出現在他身邊的每個角落，就像安靜的茉莉，香氣淡得讓他幾乎忘了存在。

月島螢覺得自己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山口忠的？想不通其實也無所謂，他忍不住用力咬緊牙齒，讓草莓牛奶的吸管咬出一個印痕。山口忠如果有了喜歡的人，會告訴自己嗎？

月島螢覺得自己大概感冒了才會想得腦袋發熱，他悄悄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在小地方上敏銳的山口立刻放下筆，擔心地伸出手：「怎麼了月？發燒了？嗯……摸起來還好啊，沒事吧？」

他言不由衷地下筷子，觀察對方的表情：「有點頭痛。」

山口忠立刻擔心地要他去保健室躺著，他一時鬼迷心竅，開口要求山口陪他去。

真不像自己會做的事情。

緩慢地並肩走在走廊上，他一手按著額角，沿路上不少人和山口打招呼，少年只是露出抱歉的笑，說自己要陪月島去一趟保健室。

保健室的空氣裡夾帶一絲消毒水味，護理師在忙著處理其他學生的傷口，要月島自己到裡面的床躺著休息，如果不舒服再喊他。月島任山口押著自己坐到床上，他收緊手掌，不讓對方離開。

「月？」

「坐。」

「你不是不舒服嗎？」

「坐下。」

山口忠乖乖地坐下了，保健室的休息區正巧沒人，這讓月島螢心中莫名輕鬆起來，總算他只能看他了。

山口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幾轉，對上他的眼睛就又彆扭地錯開，月島空有高智商卻怎樣也想不透為什麼，連記憶力也不可靠了，山口何時開始會迴避他的視線了？

月島螢的大腦彷彿被拆開，用感性的方式重組，螺絲釘簡單粗暴地鎖上，原先理性的部分被侵蝕殆盡，他不過是個為了些小情小愛煩惱的少年，而當心上人就在面前，他無法保持冷靜。

月島螢將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不發一語，山口心慌地喊了好幾聲月，換來他一句模糊的「吵死了」。

山口忠忍不住屏住呼吸深怕驚擾了美麗脆弱的月島螢，這個狀況超過了他的理解範圍，他努力想組織語言，深怕自己的心跳過快會出賣自己。

他要怎麼解釋中午的時候因為心神不寧在筆記本上留下長長的鉛筆痕跡、因為不敢過問月島的感情私事所以才絕口不提告白事件、因為月島主動握著自己的手，他就彷彿要休克。

「欸……我喜歡你。」

月島螢抬起頭，看見山口忠的臉戲劇性地湧上紅潮，咬著下唇顯出一點困擾，他悄悄靠近，感覺對方的吐息噴灑到自己的臉頰上，有點癢，炙熱得似乎下一秒就會點燃空氣。

「嗯？」月島螢透過鏡片凝視著山口慌亂的眼神，視線東躲西藏，不知道該放哪裡。

「我、我當然……」山口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保健室裡下一個進來的學生嗓門壓過去：「也……喜歡……月。」

月島螢直到得到回答後才覺得彆扭，他躊躇了幾秒，最後將吻壓在他的臉頰上。

再更困擾一點吧，我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就是喜歡你，所以我們在一起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