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虛妄

一、本小姐心情很差！

星期五下午，上課時間中的校園裡只有偶爾從教室裡飄出教授的講課聲，被麥克風放大過後顯得有點失真。

砰磅、框啷！

震耳欲聾的聲響從某間教室中傳來，嚇得走道上的學生連忙迴避，生怕被哪個抓狂的教授波及。

「幹！」完全不符合女性柔美聲線的髒話傳出，而說這句話的人就是站在教室中央的少女——我。

好吧我承認我二十歲了不算是少女，但我是娃娃臉，外面看起來就像高中生，這樣總行了吧！

不要嫌我脾氣很差，要是你碰上我這種狀況你也會抓狂的！

空教室的桌椅都被排到教室的兩邊，靠著牆壁擺放，中央是堆得亂七八糟的書，剛才還是一疊疊分類放得好好的，不過現在已經在地上散成一片，只能用慘不忍睹、怵目驚心等詞來形容。

我心中那個憤怒唯有剛才那一聲才能表達，我分類分了一個早上啊！眼看工作就要結束，卻在最後給我倒了！倒了啊！這樣本小姐不就要全部重來？

「杉杉，不要那麼大聲啦……」

「啊啊，Kevin你給我閉嘴。」我翻了個白眼給站在旁邊一起整理書的雄性生物：「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誰害得我要在這裡整理不可的？啊？」

Kevin長相清秀英挺，髮色是渾然天成的淺棕色，有點自然捲，五官斯文，帶著點書卷氣。他是我的青梅竹馬，以社會的嚴格標準來審視絕對是個帥哥，但是上看下看就是就是不知道差在哪一點的青年瑟縮了下肩膀，露出一抹困擾微笑：「唔，這是學生會的工作啊……」

「你倒是說說看，您祖罵哪時是學生會的了！」我的耐心本來就只有一咪咪，現在更是被磨到一滴不剩了，顧不得氣質這種沒幾兩重的東西，又忍不住暴躁起來，髒話倒是罵得順口無比：「說有事找我幫忙，居然是這種事？！」

這個弱氣的傢伙我看了就生氣！這樣一點魄力也沒有，他出生的時候是忘記配備氣勢了嗎？想到我就一肚子火。怎麼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這個柔軟的本性還是會跑出來呢！

「你在學生會的幹部名單上啊……」Kevin小聲地說：「妳今天下午不是沒課嗎？」

「哼，本小姐上學期早就拒絕掉了，你家會長腦子有洞。」極度憤怒之後我反而異常冷靜，把地上的書一一撿起，放到桌上再次分類——無奈我的個性就是如此，答應別人的事就非會做完不可，真是該死的責任感。

噢，該不會那個會長大人就是看準了我這一點吧。

「別生氣啦，會長她也是欣賞妳的能力啊……」Kevin小心翼翼地幫我的忙，手腳倒是俐落，生怕又把我給激怒了。

「我覺得我跟她合不來。」我冷冷地回答，Kevin只能苦笑。他身為學生會幹部，負責的事情都堆到天邊了，不像我這個掛名的還能發發牢騷。

「杉杉……妳最近是不是心情很差啊？」

「我心情能不差嗎！」我把書用光速分類，一本本丟到桌上，想到我就鬱悶：「搞什麼啊！那通識分組報告組員都給我擺爛、一拖再拖都和我本科的報告撞在一起了，我都不用看小說喔！」

「杉杉真的很喜歡小說呢。」Kevin低下頭，勘勘避過窗外投進來的陽光，嘴角上揚笑了笑，把地上剩下的幾類書搬到桌上，手腳速度加快了許多。

不忍說我剛剛突然覺得他有點帥，這是什麼魔咒啊我說。

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面無表情可是我的拿手絕技，沉默的五分鐘迅速溜過，我把最後一本書往Kevin那裡一砸，慌得他手忙腳亂地接住。

「好啦，搞定。」我伸了伸懶腰，確定分類工作都結束了，一把揹起我的日本高校生學生包：「你拜託我的事情做完了，我先走啦。」

「啊！杉杉！」Kevin看我來去一陣風，顧不上最後的清點工作，跑過來叫住我：「妳要去哪？」

「星期五下午當然是逛街啦。」我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他突然一通電話來，我早上應該要擦完指甲油再出門的啊！想到星期五可是我一星期才打扮一次的日子，我整個早上卻大清早來做苦工，一股氣又衝上來了：「別再叫我做學生會的工作了啦！我等等就要出門了。」

「喔，好吧……」Kevin張嘴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到嘴邊卻又吞回肚子裡。他這溫吞個性我很清楚，你不問，他就不說。反正我也沒興趣探知他要說什麼，向他一揮手就輕飄飄轉出了教室。

告別Kevin之後我匆匆回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又花了十幾分鐘等指甲油乾，我向窩在書桌前看西裝帥哥照片的室友萃伊交代了聲就要出門。

和大家介紹一下，我的室友萃伊是個熱愛西裝和大叔的少女……和我一樣有張欺騙世人的娃娃臉，從外表絕對看不出來內心變態。

今天是我和高中死黨們久違的火鍋吃到飽聚會，說來連我都覺得我們是珍奇異獸。之所以這麼說的理由呢……雖然說時下年輕人很多都會揪團去吃吃到飽，不過像我們這樣一群女生，每次出門不是喝酒就是火鍋單點肉吃到飽的，真的是不多見。比起甜點，我們比較喜歡五花肉。

看看手錶，距離約好的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我一邊暗暗腹誹Kevin和罪魁禍首會長，邊抓緊時間一路狂奔向最近的車站。

這個年代，像是台北這種大城市，免不了都具備了完善的大眾運輸系統——捷運站的運作方式早就改變了，比以前快上不少。針對不同需求，依舊有公車的設置，但是那通常是短距離移動，或是屈就於金錢的時候我才會選公車啦……比起高速捷運那實在是太慢了。

三兩步衝進車站，用兼具悠遊卡、一卡通功能的學生證刷過感應閘門，我衝進子彈型的車廂。

到達到約定的火鍋店還是需要時間的，大概需要十分鐘左右，為了怕民眾在車程中太過無聊，車廂內也會撥放廣告，我一向是不會拿坐交通工具的時間來做別的事啦，就算是在高中也不會拿英文隨身讀出來背……

扯遠了，簡單來說就是我會看廣告就是了。

我歪頭看著投影螢幕，上面風雨交加，天搖地動，最後一個肌肉男拿著黃金長劍氣勢十足地下向一劈，螢幕閃了閃，浮現出「劈天」二字。

我的常識告訴我，這是款線上遊戲，雖然畫面精美很吸引人，但我一向是不碰線上遊戲的。雖然最近遊戲產業發達，遊戲的可是我對於沒劇情的遊戲實在是興趣缺缺，「叮」一聲，到達目的地的我走出車站，遊戲畫面立馬在我腦中消失得乾乾淨淨。

從捷運站出來，我東張西望了會，還沒看到死黨們的影子，倒是手機開始唱起熟悉的歌……我從包包裡挖出手機，來電顯示：蠍子。

「喂？」我一接通電話，就聽到遙遠的那一端傳來聲音。

「杉杉，妳在哪啊？」

「我在火鍋店門口了……靠。」一不小心髒話又跑出來，因為我遠遠地就看到高中好友：蠍子和嚕嚕咪朝我小跑步過來。手機中的聲音也連帶從對面傳過來，我於是一臉黑線地掛了電話。

「杉杉妳好準喔，我們原本想要先到然後嚇妳一下的……」嚕嚕咪一臉惋惜，我則是毫不客氣地送了一根中指，立刻被對方的一聲靠杯頂回來。別嫌我們沒氣質啦，這叫真性情你懂嗎？

「最近過得如何啊？」

相見之後免不了一陣沒營養的閒扯，我們進到店裡坐定後，先依慣例點了一輪肉之後，蠍子邊將高麗菜丟進鍋裡邊問我，被這樣一問我那個氣又來了。

「別提了，光是報告和考試就可以把我殺死了。」我一臉陰沉，想到那個學生會的事情就覺得一片愁雲慘霧，就算學生會有一個Kevin在也沒有用：「還有那個會長啊……」

「會長？」嚕嚕咪疑惑地歪了歪頭。

雖然知道提起會長一定又會讓我忍不住怒火，但是不說也不痛快，當下我就一年級的孽緣開始回想——

現任學生會長無庸置疑是個大美女。

這樣講似乎有點太籠統了，簡單點來說，她就是廣泛定義上的美女，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無懈可擊的類型——總之，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年級下學期的某堂課上，會長叫做水雲，她上台報告時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在那堂課上出盡鋒頭，教授對她讚譽有加、班上的男同學為之傾倒。

當然上述這不構成我對她反感的理由，人家有才華是她的實力，要是因為這樣就討厭人家那就是我小心眼了。讓我反感的主因是因為——她疑似有公主病。

我汗水雲一起修的那堂課上，教授習慣同學互相討論，那一天我好巧不巧坐在她旁邊……討論的時候水雲水潤閃亮的大眼睛看了過來，一開口就是軟軟的聲音：「同學，我們可以一起討論嗎？」

雖然不太習慣那種嬌軟娃娃音，我說服自己然後面對她露出微笑：「好啊，叫我杉杉就好，中文系二年級。」

「我是水雲，也是二年級欸！」她的大眼睛閃閃發光，語氣雀躍得好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我真的對她的聲音覺得很過敏！這樣嗲嗲軟軟的聲音真的不是裝的嗎！

水雲讓人搞不清楚她是精明還是笨，後來因為教授要求報告分組，那堂課上我也沒認識幾個人，理所當然地就又和她一組了。

在決定報告主題的時候，我第一次見識到水雲的高級話術，那根本是跟詐欺沒兩樣的東西。

「老師，我們選第四組。」

「我們要第四組！」這是水雲的發言，和前一組的男生大概差了零點一秒。

「等等，我們先說了！」

「哪有，是我們同時說的吧！好嘛，你就讓給我們嘛！而且你們的科系，做第二組的主題會更得心應手吧？」水雲居然在對別組的男生撒嬌！好吧，可能不完全是撒嬌，因為她還很精闢地分析了利害關係，最後對方還真的點頭將第四組讓給我們。

後來我也不忍說了，我只有傻眼跟著她完成報告，幸好成果還算不錯，老師給了很高的分數。在準備過程中我深深感受到水雲這個人應該有病，就是公主病。

不管是那種不自覺間對他人撒嬌、還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不協調天真感，或是她偶爾出現的咄咄逼人態度，通通都指向她有公主病的事實啊！

而且我後來才知道，她家很有錢，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大小姐！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道理我是懂的，課結束之後我感到和她沒什麼話題，同學一場萍水相逢也沒什麼，大小姐還是應該要住在她的城堡裡面啊！我這個普通小庶民就乖乖地打拼就好了。

誰知道她二年級就跑去當了學生會長，說她知道我有才能，邀請我加入文宣股。

等等！進學生會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之內啊！但是我拒絕了好幾次，水雲卻還是把我的名字填進了學生會的名單中，還找上和我認識、交情不錯的Kevin當股長，那人情壓力逼得我不得不參與一些工作。

真的不是我想抱怨，我這輩子還沒遇過這麼讓我無法應付的女人。

——回想結束，我看見蠍子和嚕嚕咪一臉聖母般憐憫的神情，我忍不住揍了蠍子一拳。

「算了啦，反正都期中了，再撐也就是一個多月吧。」我無奈地一攤手，表示想明哲保身卻時不我予。

「沒關係杉杉，我們會聽妳吐苦水的！」

「對啊，隨扣隨到喔！」嚕嚕咪對我一笑，對我比出一個講電話的手勢，還補上一句有肉更好。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把這輪起鍋的霜降牛肉全部夾到她的盤子裡。腦中卻忍不住冒出個突兀的想法：這種時候如果身邊的人是男生的話，是不是會有別種對話出現呢……？

一陣狼吞虎嚥過去之後，我們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店外，看看一左一右兩個好朋友，我莫名地湧起一股想哭的衝動。

「杉杉，別想太多喔。」臨走之前我接收到嚕嚕咪的鼓勵微笑，她是長相甜美類型的女孩，笑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如果講話不要偶爾毒到讓人吐血就更好了。

「要發洩的話可以考慮打電動啊。」蠍子提出個消遣的法子，其實我平常是也蠻愛打電動的啦，不過單機遊戲幾乎都不出了，只能從經典遊戲裡懷舊了。

「也是啦，總之謝了。」好死黨是不需要多餘的言語的，我對她們露出微笑，一個人送了一拳在手臂上。

我們又在捷運站前面站了二十幾分鐘，才終於結束彷彿會永無止盡的聊天話題，踏進捷運站。

我和她們的方向不同，所以在月台上分別，在回程途中又看見了那個「劈天」的線上遊戲廣告，硬梆梆的肌肉看得我有點頭痛。

恍神了十幾分鐘後回到宿舍附近，因為剛剛吃太多肉導致口有點渴，我腦中閃現了小巷裡仙草冰的模樣，決定去喝一杯解渴。雖然剛吃完吃到飽很撐，但是仙草冰是甜點！甜點多少都吃得下！況且它清涼解渴又可以拜土地公，真是大家的良伴啊！

我念的S大附近有個商圈，每到晚上都人潮洶湧，尤其是假日更是人多到可以把內臟擠出來一樣，人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走進有許多小吃的街道時，差點沒被悶到窒息。只好靠身形優勢東躲西閃，才好不容易穿到攤位前向美女老闆點了一杯仙草冰，在等待的時候因為實在是無聊到不行，所以我就不自覺地盯著人來人往的道路看。

……等等，我看到了什麼？

不是情侶，那都看膩了……靠！有帥哥！一個穿著白色運動外套的帥哥！

帥哥身高目測一八零，嘴角上揚的淺淺微笑、既成熟又飛揚的眼神讓我整個人都發抖了！五官如此端正的男人真的不多見，他沒有戴眼鏡，嘴叫那抹笑意煞是勾人，沒看到旁邊一群女生興奮地嘰嘰喳喳像麻雀一樣嗎？

好、好爽朗啊……我根本沒辦法把眼神移開，連後面老闆「小姐，仙草冰好了」的聲音都自動左耳進右耳出。

不知道是什麼神秘力量，我照樣目不轉睛、毫不掩飾地盯著爽朗帥哥瞧，當然，我的好室友萃伊常說，我最拿手的技能就是面無表情、不管心理多澎拜都還是可以一臉淡定——鎮定到不行！

所以當爽朗帥哥不知怎地突然對上我的眼睛，還盯著我看了兩秒鐘的時候，雖然嚇得我心臟猛跳還是保持一臉平靜，只是心裡大喊：糟糕！被人家發現我偷窺他了！

一邊哀悼我薄弱的形象，我努力保持著冷靜的模樣，視線也不好意思轉開……轉開反而是承認我在偷看他啊！

爽朗帥哥的反應卻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他會把視線移開，然後拉著身邊也長得不錯的運動系男生快步離去，結果他卻看著我，嘴角上揚，露出了電力百分百的微笑！

等等，這是在打招呼嗎？天啊天啊天啊！我心裡不知道爆出了幾分貝的尖叫，差點沒被電暈！爽朗帥哥保持迷人笑容，然後眉宇間出現了某種微妙的困擾，就像在說……小姐妳哪位？我是不是認識妳？

我還在發愣，爽朗帥哥就離開了我的視線。

等一下，剛剛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先說我真的不認識那個帥哥，如果真的有那麼好的帥哥在旁邊，也早就一定死會啦！看得到吃不到啦！

我從老闆手中接過已經有點退冰的仙草冰，無法控制自己的花癡想法：不知道爽朗帥哥是不是我們學校的？好想去堵他、看他打籃球的樣子啊！感覺他應該是運動型男孩，那雙眼睛黑得發亮，倒是有點安慰了我這幾日焦躁的心情。

果然看帥哥最舒壓，難怪萃伊每天都會在那裡哀號西裝美男多好，哪個美人又如何如何的，現實世界的帥哥果然功效更是驚人。

一邊吸著仙草冰，我一邊緩步踱回學校，刻意在熱鬧的商店街這區逛了一圈當成運動，突然我感到一隻手輕輕搭上我的肩膀，同時間我聽到很不妙的呼喚聲：「杉杉，妳在這裡啊？」

我今年是忘記安太歲了嗎？我悄悄滴下一滴冷汗，回過頭，正對上水雲的閃亮大眼睛。

衝擊力一百！我努力穩住腳步才沒逃跑。

「喔，呃，晚安。」我僵硬地扯動嘴角，我其實不太習慣和不熟的人靠太近，估計她家大小姐完全不知道「察言觀色」四個字怎麼寫，一個勁地湊上來，我一邊和她打哈哈一邊思考如何華麗脫身的方法。

但是水雲接下來說的話讓我完全回到了現實，一秒把要逃走的念頭忘得一乾二淨。

「杉杉這麼晚啦還出門，是要買遊戲晶片嗎？」

「啥晶片？」我狐疑地盯著水雲，她一臉雀躍。

「『劈天』的遊戲晶片啊，今天晚上就要開放了，妳不想玩嗎？」

大小姐啊，妳誤會了，我不玩線上遊戲啊，話說「劈天」不就是今天在轉送站裡看到的肌肉男揮黃金劍的廣告嗎？

「是虛擬實境呢！杉杉不想玩嗎？」

「噢，可是我沒頭盔也沒晶片，還是算了吧……」虛擬實境的話的確吸引人，但玩遊戲那個貴啊，我窮到錢包成天唱空城計，哪有那個閒錢啊！

「咦？真的嗎？」水雲張大眼睛，我上看下看都覺得她那麼假，到底是不是裝的啊……沒想到水雲居然語出驚人：「我還有多一組遊戲頭盔欸，是公司送來的，還是就送妳吧？」

「嗯？咦？咦咦咦咦咦咦？」我驚嚇過度，發出一連串奇異的怪聲，打個比方大概是像松鼠被踩到的慘叫聲。

……十分鐘之後，水雲把全新的遊戲頭盔和晶片塞到我手裡。

「晚上十二點開放登陸喔！」水雲笑得一臉甜膩，我雖然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突然覺得，她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相處啦……

+

茫茫然間身體好像輕飄飄的。

嗯？我估計是一臉呆滯地坐起身，把連接好的頭盔給拔掉，過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叫出我的記憶：今天是星期六，我昨天一邊睡覺一邊玩遊戲，然後有在遊戲中無意間遇到了高中好友蠍子，她是個法師……真是孽緣啊……

晚餐才分別，半夜就在遊戲裡相遇，該說是我和她心有靈犀嗎？總之，原本想消遣打遊戲的我看來離不開劈天了，虛擬實境比想像中更有趣，況且好友在裡面，肯定會被時常叫去打怪。

雖然心中的小惡魔叫我繼續打電動，不過一直睡覺的話就會變成植物人，於是我認命地爬下床去刷牙洗臉。

而萃伊約莫半個小時之後總算從睡眠魔咒中掙脫，一向都吃早午餐的頹廢二人組就到附近的店家坐下來，在等我的牛肉鐵板麵的時候，萃伊忍不住向我抱怨了近況。

「妳知道嗎？我最近真的心力交瘁。」萃伊一臉凝重，我忍不住向後退了一點，她握筷子的力道讓我有點擔憂筷子的命運：「上面的人要求有夠多，我光是要把封面畫好就要抓狂了。」

噢，忘記說了，萃伊是系刊的編輯，最近截稿日在即，搞得她都沒時間去和她家的二次元美人相親相愛，製作過程又問題重重，搞得她的暴躁度和我有得拚。只希望別搞壞身體就好了，不過我倆的作息差不了多少，只要假日就會開啟糜爛模式，在宿舍當一灘爛泥巴。

我沉默地翻攪我的鐵板麵，唉，好燙。

「杉杉。」萃伊抬起頭，正經八百：「我想去找男人。」

「……我偶爾心情很差的時候會想要有個男人可以靠。」我放下筷子嘆了一口氣後老實回答，一邊說出了內心的野望：「唉，為什麼沒有人在出租男友呢？我只想要有男生陪一天啊。」

陪逛街、陪聊天，最好可以讓我抱一下。

雖然和我的形象有點不搭，剛認識我的人都會誤以為我是個冰塊：沒有笑容，看起來活像其他人都欠我八百萬似的，但是其實我討厭獨自一人外出，不管去哪裡我都希望有人可以陪我，不然我寧可在家睡大頭覺。

這特質也讓我自己覺得莫名其妙，似乎嚮往特立獨行，但是卻比誰都還要怕孤獨。

唉，搞得我都文藝起來了，這才不符合我的個性啊！

「為什麼沒有人搞個一日男友出租之類的？我就是喜歡比我年紀小的啊！」我憤恨地把鐵板麵塞進嘴裡，嘶！好燙！

我連忙喝下一口柳橙汁，安然地輕吁口氣，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萃伊沒有回我的話。我心裡一驚，抬起頭才發現她瞪大了眼睛，嘴裡的鮪魚蛋餅差點沒掉出來。

默默地用筷子幫忙把蛋餅塞回她的嘴巴，只見她猛然吸了口氣，顧不得把東西吞下去，就雙眼放光地抓住我的手：「逆縮刀中顛惹！」

「……說人話。」

「咳咳咳！」萃伊不小心被自己的蛋餅嗆到，咳了好幾聲，我連忙把柳橙汁塞到她手中。

「娘娘你快喝一口！」唉唷，娘娘是萃伊的綽號啦！因為她風采萬千、頗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所以班上同學都叫她娘娘，偶爾拿來開玩笑倒是效果十足。

「咳咳！吼！」萃伊一把揮開我的手，拿起衛生紙狀似優雅地擦了擦嘴，然後才清清喉嚨：「咳嗯！我是說，妳說到重點啦！」

「啊？什麼重點？」

「一日男友出租啊！」萃伊鏗鏘有力幾個字砸下來，我頓時頭昏眼花。等等，她真的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親愛的萃伊娘娘，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我瞪大眼睛，雖然我剛剛的確是把埋藏已久的野心說出來了沒錯，但是妳也別這樣正經八百的，妳的眼神如此狂熱我好害怕啊！

「唉唷，就是男友出租啊！妳不覺得這很有搞頭嗎？」哇，萃伊的表情完全是副商人的精打細算樣，我怎麼覺得她一邊也露出了色女臉孔？

「妳想想，」萃伊一邊繼續消滅鮪魚蛋餅，一邊和茫然的我分析：「我相信這個年代，條件好，但是沒有男朋友的女生多得很！偶爾也會像妳說的那樣想要找人陪啦！而且不是男生不行，這樣才可以滿足虛榮心……」

「停！停！」我猛搖手，無法用任何形容詞表達我心之激動：「妳的意思是，要來搞個事務所嗎？」

天啊！這是我的夢想——喔不，等等，區區兩個普通的大學生異想天開，這成功的機率有多高？

我一生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就是還算會讀書、沒事塗塗寫寫而已，對於未來一片茫然，雖然也有想過也許新興行業是不錯的選擇，但是這麼瘋狂的計畫要實行肯定是有一定的困難的。

「有什麼不行的！」萃伊在我天人交戰之時把蛋餅吃得乾淨，她一邊啜飲米漿，一邊挑眉看我：「這一定有市場啊！」

「……真的會有客人？」我懷疑地瞪著她，就算很多女生芳心寂寞好了，要有那麼厚的臉皮上門的也是少數吧！

「杉杉妳在猶豫啥啊？」萃伊稀哩呼嚕地把米漿喝光，然後正經地直視我，我被看得有點兒心虛，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一向都說先衝了再說的是誰？」

被太了解也不是什麼好事，我有點困擾地放下杯子。

的確，活了二十年，我也做過不少瘋狂的事情，為的就是不要讓自己留下任何遺憾，這個想法至今都沒有改變，「莫使金樽空對月」一向是我的人生哲理，人生在世能睜開眼睛活動的時間本來就少得可憐，要是讓酒杯空了，那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手心一點麻癢的刺痛感傳來，我回神才發現是自己下意識握緊了拳頭，長指甲不小心陷入了手心，掐出了兩個紅色的痕跡，乍看之下有點像紅色的月牙。

我鬆開手，下定決心迎上萃伊的視線，視死如歸。

「那就做吧！」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萃伊綻出笑容，順勢站起身，一面把附帶有儲值功能的國民ID卡遞給老闆結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最近心情會差了！因為少了調劑！」

說得好像我們老是不務正業的樣子，不過我還是心情很好地笑出聲，感覺整個人都興奮到過熱。

我們用高速回到宿舍，適逢周末的宿舍顯得有點空蕩，回到房間後我們把星期一要小考的課本丟開，明明寢室沒其他人卻還硬要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裝神祕：

「那事務所要叫什麼名字？」

「一日男友出租店？」

「會不會太直白了點啊？」我苦惱地抱頭，覺得頭髮好像都要掉光了，視線四下一轉，正巧落到了我的衛生紙上面，頓時眼睛一亮！

我狂搖萃伊的肩膀，她被我搖到頭冒金星，我無法控制自己音量地大喊：「我想到啦！」

「什麼啊！」她啪地甩開我的手，雖然有點粗魯，不過因為太過亢奮的關係，我一點也不覺得痛。

「就叫舒潔如何！」

萃伊的臉瞬間像被甩了一巴掌一樣僵硬了兩秒，才動了動嘴皮：「……妳是認真的嗎？」

「妳不覺得很適合嗎？因為是一日男友出租，所以當然和隱形眼鏡一樣是拋棄式啊！」我激動地握緊拳頭，鉛筆不小心把紙給戳破了幾個洞：「而且一日男友本來就是只有一天嘛！和衛生紙一樣，用完就說再見了！」

萃伊露出了一種驚恐的神色，不知道大家看過凡爾賽玫瑰這部經典作品沒？翻白眼加黑線，萃伊她現在完全忠實地重現了經典表情。

「是很適合啦！但是……」萃伊結巴了幾秒後也揪住頭髮，苦惱地左思右想，然後跳了起來：「感覺怪怪的，有沒有什麼比較接近的，但是又不要這個詞可以替換呢……」

「唔。」雖然真的心裡蠻中意舒潔這個名字，但是真的用了，萬一人家大公司告我盜用名稱什麼的就糟了，我倆陷入了奇異的沉靜，然後——

手機無預警地大聲唱起歌來，我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接電話。

「喂？蠍子？怎麼突然打給我？」

『噢，我只是要告訴妳說今天記得上線啦！』高中死黨輕快的語聲透過手機傳來，提醒我記得晚上進遊戲，簡單幾句話閒聊過去，蠍子就要掛電話的那瞬間，我靈光一現立刻阻止她，順便把我要開個一日男友出租的事務所說了。

不意外，換來了長達一分鐘的大笑聲——欸欸！收斂點啊！

『唉唷，那就……』蠍子差點就笑岔了氣，不過還是很盡責地提出建議：「叫純淨如何？」

「純淨？」

「嗯，純淨純潔的意思，純淨的男孩啊，純淨的愛情，如何？」蠍子解釋，我大約只思考了三秒鐘就決定採用這個提案。

「蠍子妳真是天才！」該讚美的時候我一向是很大方的，我邊大叫向她道謝：「謝謝啦！晚上幫妳殺怪練級！」

我轉身迫不急待地和萃伊轉告蠍子的說法，她立刻一拍桌定案：「就這個吧！」

純淨出租事務所，專門出租一日男友——我不得不佩服我們自己了，雖然真的是個瘋狂的提案，但是我現在卻覺得興奮到好像喝咖啡而精神抖擻一樣，因為單純的喜悅而開心。

不過就在此時，萃伊欲言又止地問我：「欸，杉杉，妳有認識好的人選嗎？我說出租男友。」

馬上被瞬間雪崩給埋了一樣，我頓時清醒了過來。這個荒謬的計畫，願意加入的男生會有多少人呢？我想世界上應該還是有的，但是以我和萃伊那不算廣大，甚至可以說是貧脊的交友圈來說，似乎沒有幾個人選可以詢問意願的。

微妙的沉默中萃伊的電話恰好傳來提示音，她接起網路電話暫時到一邊去，我點開手機的通訊錄，在幾乎都是雌性生物的名單中，因為是英文字開頭的關係，一個名字迅速地跳進視野內。

Kevin，那個棕髮自然捲，笑起來很柔和，個性溫文、長相清秀、身形纖細的青年——勉強算是我的青梅竹馬的傢伙，不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選嗎？

我和Kevin認識的時間也很長，端看我可以毫無顧忌地對他發牢騷就知道了，他是可以信任，又很得女孩子喜歡的男生。

只是他太過溫柔，對於女孩子完全不兇、說話聲音又小聲，擅長各種靜態的活動，我個人覺得柔弱這個形容詞可能更適合他一點就是了。

按下撥號鍵，我心跳莫名快得很，在聽他突兀的搖滾來電答鈴的同時，我覺得我心跳快得像是要去告白。